“通政，这是王钦的供词。” 聪明人是不会背隅顽抗的，王钦就逮，连忙就把一切都招了。 徐景昌从吴山手上，接过一份不算太长的供词，但是里面的内容却是惊心动魄，丘福窃取国库存银近两十万两。 这可是天大的罪恶，别说这么多了，就算偷走一块，都要砍脑袋的。 丘福可真是狗胆包天，自恃有功，就敢胡作非为。 这份供词递上去，交给朱棣，即便不杀死丘福，免去国公爵位，贬为平民，也是必然的。 所谓报仇不隔夜，让你丘福自卑狂妄，报应来了！ 徐景昌连忙站起，就往外面走，只是他刚走到门口，又硬生生停下脚步，回到了座位上。吴山不解其意，念要询问，徐景昌却摆了摆手，让他退出去。 吴山无奈，只能退出来，房间里剩下徐景昌一个人。 他念起了姚广孝的话，四年靖难，朱棣打得很辛苦，身边的大将都死了不少，好几次他也是险象环生，丘福替朱棣挡刀子，过命的友谊。 名为君臣，实为袍泽。 抚躬自问，自己的这点亲戚关系，能不能胜得过人家君臣之情？ 就算自己占了理，能不能一下子就扳倒丘福？ 靖难刚刚胜利，丘福是活着的武将元勋第一位，连忙就把他折损了，朱能那些人会怎么看？ 卸磨杀驴也没有这么快的。 庙堂也是江湖，江湖不是打打杀杀，是人情世故…… 徐景昌仔细推敲了一个时辰，没有去睹朱棣，反而叫来一个人，“你现在就去历城侯盛庸的家里，传个口信给他。三司会审，只问是非，我大明自有王法天理，叫他不用害怕。” 手下人听完之后，连忙下去。 而此刻盛庸的府邸，曾经是一片凄凄风雨，自长子盛震以下，四个儿子，围绕在盛庸手边，低声哭泣，其余孙辈，也都在外面伺候着。 盛庸今年，快七十岁了，是个不折不扣的老将。 早在元朝的时候，他就投靠朱元璋，先是在邓愈麾下，后来平定过辽东，屡立战功。 等靖难开端之后，他先是给耿炳文当副手，又追随李景隆，等耿炳文死后，李景隆惨败，盛庸接过兵权，和朱棣狠狠斗了几年。 燕军在他的手里，吃了大亏，朱棣的头号心腹张玉，就是陷入了盛庸的重围之中，力竭战死。 另一位大将谭渊，也是死在了盛庸手里。 这两位都是朱棣心腹中的心腹，虽说各为其主，但是靖难新贵们也恨死了盛庸，巴不得将他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只不过杀人总必要理由，丘福被徐景昌抽了嘴巴子，恼怒之下，就计划连忙除掉盛庸撒气。 正好应用了王钦的事情，就说盛庸诬告，居心叵测，意图谋反。 “父亲，明明是燕兵将抢夺良家妇人，为非作歹。父亲是去救人，反被诬陷，这大明朝就没有天理王法了吗？”盛震喜洋洋道：“孩儿不服，孩儿去敲登闻鼓，为父亲叫冤！” “住口！”盛庸厉声怒喝，老眼垂泪，“傻孩子，有什么用啊？自古以来，蒙冤受屈的人还少了？再说了，为父不识天数，非要跟陛下作对，连斩陛下心腹大将，无论如何，也活不了。你们叫冤，岂不是把自己也搭进去了？” 盛震等人面面相觑，更加哀痛。 “父亲，那，那就眼睁睁看着他们指鹿为马，诬陷无辜吗？” 盛庸深深吸口气，无奈道：“成王败寇，为父早就看清楚了，我如今年近古稀，死而无怨。只是我曾经统御几十万兵马，如今却要落到刀笔小吏手里，士可杀不成辱。当年李广将军愤而他杀，为父终于大白了他的表情。” 说到这里，盛庸愤然站起，几步扑到了桌案前，抓起了他的佩剑，就要自刎而死。 几个儿子心惊胆战，急速抱住父亲，嚎啕大哭。 “你们这是何必！为父今日不死，明日在刑部还要受人欺凌拷问，早死晚死，又有什么区别？” 这几个儿子互相看了看，都晓得老爹讲的是对的，但是为人子，如何能眼睁睁看着父亲死去？ 盛家上下，全都哭得稀里哗啦，一片哀嚎。 正在这时候，徐景昌派的人过来了。 “历城侯，我家通政使嘱咐你，务必要相信，这大明朝还有天理，还有王法，三司会审，只问是非。” 盛庸听到这话，满身一震，大为诧异。 如果是别人讲，他未必相信，可徐景昌的身份太特殊了，难不成他真的能庇护自己？ “父亲，不管怎么样，徐通政都是皇后的侄子，中山王的孙子，前些日子，他又怒斥丘福，朝野皆知。父亲，不如就信徐通政一次吧！” 盛庸看着这几个儿子，老泪横流，他当然不肯意撒手人寰，只是一个徐景昌，能逆转天地吗？ …… “我叫徐景昌，这是名帖，特来拜会淇国公。” 丘府的门子意识到眼前年青人是谁，仿佛睹到了鬼似的。 谁不晓得，国公爷当下最讨厌的人，就是这位通政使徐景昌，要不是忌惮他的身份，早就撕破脸皮，现在三司会审的就不是盛庸，而是徐景昌了，你小子怎么还敢登门？ 门子虽然诧异，却也不敢隐瞒，只能跑进去通禀，此时丘福正和儿子丘紧在聊天。 “为父一辈子打雁，却被雁啄了眼，不念王钦这个贼留了一手！” 丘紧沉吟少许，随后道：“父亲，要不咱们放一把火，随便找个尸身，就说王钦不肯有功受辱，因此愤而他杀？” 丘福眉头微皱，“仿佛也能够，关键是陈瑛，他能给盛庸定罪吗？” 丘紧道：“他的本事孩儿还是听说过的，盛庸老匹夫必死无疑。” 丘福又道：“诛杀盛庸，只是第一步。接下来就是平安、梅殷，还有他们麾下将领。全数要换上靖难元勋，咱们辛苦大战了四年，不能留着这些绊脚石。” 这爷俩正在聊天，门子跑了进来，报告徐景昌来了。 他们都是一阵诧异。 丘紧怒道：“父亲，这小子狗胆包天，把他赶出去。” 丘福略沉吟，“还是睹睹吧，究竟他是皇后的侄子，我还听说，姚少师和他走得很近。” 丘紧也只好把徐景昌请进来，双方睹面。 丘福冷冷道：“徐通政，今日三法司会审，老夫还要去刑部旁听，你有什么事情，就快点说。” 徐景昌脸上含笑，“淇国公，强抢民女，恶行不小，但究竟都是下面将士胡作非为，陛下支配三司会审，唯恐误会了有功将士，就是对元勋的敬重。淇国公应该宁神才是，不必去干涉问案。” 丘福猛地沉下脸，“你什么意思？莫非念要拦阻老夫？” 徐景昌笑道：“您淇国公视千军万马，如入无人之境。晚生哪里敢拦阻？只是我手里有一份口供，您要是能留下来，我就把这份口供双手奉上。” “口供？什么口供？” 徐景昌含笑，递给了丘福，“请过目。” 丘福接在手里，稍微看了两眼，就双手哆嗦，面临千军万马未曾犹豫的他，此刻竟然生出了惶恐之意，额角冒汗。 “你，你怎么得到的？” 徐景昌一笑，“我只能告诉淇国公，这东西确切不移，我无意和淇国公为敌，但也请淇国公手下留情，不要赶尽杀绝。” 徐景昌说完，径直转身离去。 此刻的丘福，呆坐在那里，默然无声。 丘紧吓坏了，心说父亲这是怎么了？ “爹，这小子不会矫揉造作，故意吓唬您吧？” 丘福摇了摇头，“这里面的数目分毫不差，不是随便能编出来的。” “那，那咱们怎么办？”丘紧傻眼了。 丘福握紧拳头，狠狠一捶桌子，“怎么办，什么都办不了！你爹一把年纪，又栽在了这小子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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