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环双眉一皱，沉声说道：「都到这个地步了，你还不死心吗！」
「不是，师父！」
郑威一脸焦急，站起身来，痛悔似的说道：「是，是我们错了，是我们舛讹，我们跟那些社团有交集，为了钱做了一些错事。」
「但……」
郑威话锋一转，望着霍环，情真意切的说道：「师父，整条武馆街，整个九龙城，整个港岛武林，哪家哪户，哪门哪派，没有弟子进过社团，没有门人入过帮会？」
「……」
霍环听此，也是沉默。
郑威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后冷静声继续说道：「全部人，都一样，洗不白的！」
「那个差佬，说要搞一个新九龙城，把那些社团打死的打死，逼走的逼走，就连那些大龙头，现在都被困在城寨里，一步都走不出来。」
「他这样的人，他这样的野心，能容得下我们吗，能容得下武馆街的各家武馆，港岛武林的各门各派，不受他的管束，他的制约吗？」
「不会的！」
「他容不下那些社团，也容不下我们，必然会将我们赶尽杀绝！」
「之前没动，是因为有那些社团顶着，他腾不出手，也没有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
「但现在……」
郑威眼光灼灼的望着霍环，掷地有声的说道：「他有机遇，有理由了！」
「……」
霍环沉默，久久无言，好一会儿才抬眼望向这个有些陌生的大弟子：「你念干什么？」
「跟他打擂台！」
「我们跟他打擂台！」
郑威眼神一凛，沉声说道：「师父，这是一个大好机遇，重振我们霍家声威的大好机遇，他容不下我们武馆街，我们武馆街当然也容不下他，现在，各家武馆对他都是怨声载道，很是不满。」
「这个时候，只要他上我们武馆抓人，那以我们霍家武馆在武林中的声望职位，必然会一石激起千层浪，引得武林同道群情激涌。」
「届时，只要师父您出面，登高一呼，各家武馆，武林同道必定响应撑持，推你出来跟他打擂台。」
「虽然你可能不是他的对手，但没关系，慌张的是造势，他这样倒行逆施，必定千夫所指，你同他打擂，就算不是对手，那也和当年我们霍家先祖霍大侠一样……」
「啪！！！」
话语未完，便被一声重响打断。
霍环一个耳光，重重的抽在郑威脸上，将他一巴掌抽翻在地，哆嗦着身子，愤怒无比的指着他说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师父……」
郑威捂着脸，整个人有些发懵，看着暴怒的霍环不知如何是好。
「不要叫我师父，我没有你这样的徒弟！」
霍环暴怒上前，厉声如雷：「你竟然要我做这样的卑鄙小人，还敢拿这种事情来侮辱我
霍家门楣，滚，你给我滚，你马上给我滚！！」
「……」
郑威听此，终是大白了霍环暴怒的原因，心中暗恼，但也没有多言，捂着脸就退了出去，那名林姓弟子也急忙跟上。
大厅之中，只剩下霍环与那不知所措的红衣少女。
两人离开，消失在视线之外，暴怒的霍环一下就瘫坐在了椅子上，压着胸口不住喘息。
「爹！」
红衣少女扑倒他身边，手忙脚乱的取出一瓶药来，倒出几粒药丸给他吞服了下来。
霍环服下药丸，剧烈的喘息才逐步平衡，但面色已是苍白，大汗淋漓如水中捞出普通。
这让红衣少女很是害怕，抓着他的手连声问道：「爹，怎么样，没事吧？」
「没，没事！」
霍环摇了摇头，衰弱说道：「老弊端，这么多年，死不了的，宁神。」
「爹……」
看着还在强撑的霍环，霍敏也只能擦掉眼角的泪：「都说过几次，不能发火不能发火，你怎么就是不记得？」
「支了这样的徒弟，我怎么能不发火？」
霍环摇了摇头，幽幽说道：「我底本还念把家业传给他，没念到他竟然是这样的人，果然，知人知面不知心。」
听此，霍敏也不晓得该说什么，只能转进下一个话题：「那接下来该怎么办，那个……差人，真的会来找我们费事吗？」
「……」
霍环听此，也是沉默，许久方才说道：「他虽然说的都是些混账话，但也有几分事理，那个许r恐怕真的容不下我们。」
「为什么？」
霍敏满眼不解，困惑问道：「我们开武馆而已，哪里招他惹他了，他怎么能这么强横？」
「傻孩子，你不懂！」
霍环摇了摇头，感喟说道：「我们这些开武馆的，说得好听，是名门正派，说不好听，就是黑道帮会，自古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哪个习武之人，手上没有几条人命？」
说罢，霍环又望向门外，看着自家武馆的高门大户：「你知不晓得为什么，这条武馆街，必然要在九龙城，而不是在港岛其他处所？」
「不晓得？」
霍敏不解，神色好奇：「为什么？」
「因为我们的武馆门派跟古惑仔的帮会社团是一样的东西！」
霍环摇了摇头，幽幽说道：「为什么这条街上，从来没有古惑仔横行强横？」
「因为我们就是最大的古惑仔，最强的古惑仔！」
「这条街上，哪一家武馆，哪一个门派，没有弟子进社团，没有门人入帮会，那些社团的坐馆龙头，哪一个没有在武馆学过武，练过功？」
「就算是我，明令禁止，不也还是出了你巨匠兄这样的混账东西？」
「出人头地，荣华富贵，人性如此，怎能抗拒！」
「而在港岛这个处所，念要出人头地，荣华富贵，那基本就只有一个举措！」
霍环望着神色懵懂，不谙世事的女儿，向她揭开了这个世界的真实的残酷：「那就是去打，去杀，踩着别人压着别人，喝别人的血，吃别人的肉，能力出人头地，才有富贵荣华！」
「……」
霍敏怔在原地，满眼震撼，一时之间难以接受这样的现实。
霍环摇了摇头，继续说道：「所以，这是没有举措的事情，武馆跟社团利益相关，本就一体，他容不下那些社团，又怎么可能容得下我们武馆？」
「这……」
霍敏呆了一会儿，随后才回过神来，蹙着眉头，不解问道：「我们开武
馆支学费，怎么会跟那些社团那些古惑仔一样呢，我们又没杀人放火！」
「傻孩子！」
霍环一笑，解释说道：「利益相关，利益牵扯，许多事情都是身不由己，容不得你的。」
「这……」
霍敏一怔，还是不解：「我不懂。」
霍环摇了摇头，比方说道：「就像我们武馆，有弟子进了社团，入了帮会，靠着我们教给他的武功杀了人，犯了法，那我们有没有责任？」
「这……有吧？」
霍敏隐约大白了，但还是有些搞不懂：「那我们清理门户不就行了？」
「问题就在这个清理门户上面！」
霍环听此，却是苦笑：「清理门户清理门户，哪里是那么俭朴的事情？」
霍敏歪了歪头：「很难吗？」
「难，难如上上苍啊！」
霍环感喟一声，幽幽说道：「人性人性，什么是人性，七情六欲才是人性，大到国家，小到门派，都是由一个个人构成的，只要是人，必有人性，许多事情，许多问题，哪怕理所当然，也会因为人性而难以施行。」
「……」
霍敏满眼苍茫，不明所以。
「就像你这个不成器的巨匠兄！」
霍环苦笑，解释说道：「我晓得他犯了事，甚至可能杀了人，按理来说我应该大义灭亲，清理门户，但到底师徒一场，两三十年的感情，我可以下手清理门户吗？」
「爹……」
听此，霍敏终是大白了，但大白后反而手足无措，望着霍环不知该说什么。
「我下不了手啊！」
霍环摇了摇头，幽幽说道：「这是师徒，还有同门，还有亲朋好友，姐妹兄弟，夫妻爱人等等等，因为利益，因为感情，因为种种关系牵扯到一起，一发而动全身，形成利益绑缚，利益集团。」
「清理门户？」
「怎么清理？」
「就算你能公耳忘私，可其他人呢？」
「其他人会不会兔死狐悲，同心同德？」
「别说其他武馆了，就说我们自己！」
霍环自嘲一笑，看向门外：「如果今天我大义灭亲，打死郑威这个巨匠兄，或者将他送到警署投案，那他的那些师兄弟们，会怎么看我这个师父？」
「这就是人性！」
霍环摇了摇头，幽幽说道：「因为人性，有些事情，明晓得是错的，也要将错就错，明晓得是对的，也要悖逆而行，身不由己，无可怎样。」
「所以，大义灭亲，清理门户，很难很难，更多的是利益共同，相护相卫！」
霍环低下头来，望着满眼震撼的霍敏：「这样，你说，他能容得了我们吗？」
「这……」
「他容不了！」
霍环喃喃一声，自顾说道：「他容不了我们，我们也容不了他，这是利益立场的矛盾冲突，无可避免，无可调和！」
「……」
霍敏呆了一会儿，才勉强接受这样骇人的现实，迟疑着问道：「那为什么以前没有这种事情？」
「因为以前没有这种人啊！」
霍环一笑，神色莫名：「以前大家都一样，黑的不是黑的，白的不是白的，都是一种颜色，自然没有冲突，现在他站了出来，要黑就是黑，白就是白，那大家自然没有举措接受。」
「……」
霍敏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大白这话的意思，困惑问道：「那我们怎么办？」
「怎么办？」
霍环一笑，望着女儿：「阿敏，你觉得爹
应该怎么办？」
「我……我不晓得。」
这话题让霍敏有些手足无措，但还是硬着头皮说道：「但我觉得……他是好人！」
说着，便抓住了霍环的手，慌张焦炙地说道：「爹，我们不要跟他打好不好？」
「如果可以，爹也不念跟他打。」
霍环摇了摇头，幽幽说道：「但有些事情，不是不念就可以不做的。」
「为什么！」
这话却让霍敏不解，慌张的站起身来。
霍环望了她一眼，又将眼光转向门外，幽幽说道：「因为爹怕啊！」
霍敏困惑：「怕什么？」
「怕千夫所指，怕万人唾弃，怕武林无我立足之地！」
霍环起身，回过头来，望着神台上供奉的诸多灵位，喃喃道：「霍家的招牌，霍家的名声，不能毁在我的手里！」
「……」
霍敏听此，亦是沉默。
许久，才听一声好奇询问：「那爹，他不怕吗？」
「这……你就要问他了！」<!--ov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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