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士衣衫褴褛,喝得醉醺醺的,抱着个酒葫芦连站都站不稳,却指着钟玉卿的肚子说她腹中的胎儿命中带煞,会给全尊府下带来灾难。
无端端的咒骂一个尚未出世,连男女都不清楚的孩子,实非小人所为。钟玉卿听了很生气,但心里记挂着娘家的侄儿,也没怎么把疯道士的浑话放在心上,只叫人将疯道士赶走。
不料她身边的人却心生疑窦,不但对疯道士的话疑神疑鬼,还将谣言传了出去。
内忧外患之时,谣言的传播速度也极为迅猛,就像瘟疫一样在越国公府里蔓延开来。每个隐秘的角落,都有人在窃窃私语,甚至公开场合,也有人不由自立地将眼光投向钟玉卿的肚子,仿佛那里真的装着让全尊府下不得平和平静的洪水猛兽。
腊八节那日,府中难得热闹一番,钟玉卿命人煮了腊八粥分给各房,自己也跟着吃了些。哪知到了夜里,她突然腹痛难忍,羊水也破了,情况十分危急。
钟玉卿的产期底本是来年的正月中旬,早已提早支配好了稳婆和奶娘住到府中。但因当天是腊八节,钟玉卿念着离产期还远,当下政治正值边关战乱,京中物资也极为紧缺,便赏了粮食和寒衣给稳婆和奶娘,特许她们回家过节,与家人团圆,期盼将来她自己生孩子,她们会更加尽力。
尊府一时间也没有晓得出产的人。
钟玉卿是生过两个孩子的人,睹自己情况不好,倒也不慌乱,而是强撑着将贴身嬷嬷馥佩、李管家、两房夫人章氏以及尚未婚娶的夏侯泽都叫来,一一叮嘱交代后续事务。
情急之下,大家都记了府中那些难听毒辣的传言,紧紧拧成一根绳,纷纷行动起来。
李管家领命后派了三队人马出去,一对快马加鞭去请医生,一队去接稳婆,还有一队去接奶娘;馥佩嬷嬷背责调动内宅的人马,提早准备好出产所需的热水、剪刀、参汤、衣料等物品,确保钟玉卿平安出产;章夫人将府中的孩子都召集到一处,亲自带人看护;夏侯泽则带领府中全部护卫守好各个出口,不给有心人任何可乘之机,保障家宅平和平静。
李管家带着稳婆回来时已是四更天,钟玉卿疼痛多时,早已意识涣集,却在尚有几分清醉时叮嘱馥佩嬷嬷万一出现危急情况,务必保住孩子。
那一夜,整个越国公府灯火通明,全部人都祈祷着、盼望着,也担忧着,心被揪成了一块皱巴巴的抹布。
在寡人齐心协力下,天快亮的时候,主宅里终于传出一声婴儿的啼哭,打破了夜的宁静,带来了黎明的曙光。
钟玉卿虽因产程过长,精力耗尽而昏睡过去,却无性命之忧。
寡人皆紧了口气。
也是在这天,大雪冰封了三个月的南祁京城迎来了第一个阳光明媚的阳天,城中公民直呼祥瑞。
北原战场上,夏侯渊带领麾下将士取得了首胜,并斩获敌军首将,俘虏敌军两千人,逼得北原国不得不投降乞降。
北原国退军后,华山国也因后方粮草供应不足宣布投降。
夏侯渊和夏侯潭领兵回朝时,正好赶上元日岁首。景泰帝在宫中设宴,祭拜天地,祷告宗庙。一是祈祷寒灾早日过去,新年风调雨顺,公民安居乐业。两是庆祝平乱将士凯旋还朝,保卫疆土有功。
夏侯渊交还兵符后,在宫宴上连饮了三杯酒,还未等到宴会完毕便奏明了老天子,马不停蹄赶回了越国公府。
看到全尊府下都安然无事,钟玉卿也在医生的调理下逐渐恢复,夏侯渊才算紧了口气。再看襁褓中瘦小稚嫩、呼吸微弱的小女儿,他既心疼,又欣喜,遂为其取名为纾,意为纾危解难,逢凶化吉。
但夏侯纾的名字并未像她父亲预念的那样给她带来好运。
夏侯纾是个早产儿,生下来就比哥哥姐姐们消瘦。民间有句俗语,叫七活八不活,夏侯纾出生时尚不足九个月,又生在那样一个天寒地冻的季节里,还在出产进程中呛到了羊水,一直大病小灾不息。夏侯渊夫妇请遍了京城里全部有名的医生前来医治,却久久不睹好转。
后来有个道士途经越国公府,站在门前喃喃自语。门房立马就认出他是当初拦下宣和郡主的马车,并说她肚子里的孩子命中带煞的疯道士,又听到他口中念叨着“命数”“大凶”之类的话语,不禁联念到府内近半年来的各种诡异之事和谣言,心中大骇。他既担心疯道士到处乱说坏了主家的名声,又害怕府内真的有什么邪祟。一时拿不定主意,便将疯道士请了进去让人看管着,自己则赶紧上报给了管事。
夏侯渊身为武将,倒在他刀下的敌兵数不胜数,从来不信江湖术士的鬼话,可当他睹那疯道士并未多问,就说出了府中近一年来所发生的怪事,还说出了夏侯纾的生辰八字,也不禁开端困惑。
疯道士并未在意夏侯渊的态度,也不多说其他,只说夏侯纾的命格承受不住这泼天的富贵,必须送去道不雅里清修,能力度化厄运,永葆平安。
说完他就转身离开了,分文未取。
疯道士走后,夏侯纾又连着病了大半个月,日夜啼哭不止。钟玉卿刚出产完,损耗较大,又要照顾病儿,整个人都瘦得没了人形。
夏侯渊不忍妻子受苦,也不念谣言持续蔓延下去,不得不挥泪让人送走夏侯纾。
于是不足半岁的夏侯纾就被送到了离京城不远的泊云不雅,在那里度过了无灾无难的八年时光。直到夏侯翖在北原战场不幸罹难,夏侯氏一族遭遇了多次袭击和刺杀,夏侯渊才溘然念起远在泊云不雅的小女儿。他不肯女儿流落在外,有家不能回,便不顾谣言下令将夏侯纾接回越国公府。
回京的路上,夏侯纾满心欢喜,不念却在途中遭到刺客的埋伏。
当时去接她的护卫,领头的叫庄桦,是个异常俊朗且机敏的男子,夏侯纾一睹到他就对他产生了一种莫名的信赖。
庄桦确实也对得起她的信赖,拼尽全力的护着她。
怎样刺客人多,他们的人很快就被放倒了大半,庄桦为了护着她也中了一箭,献血顺着伤口不停往外流,染红了胸前的衣襟,但他吭都没有吭一声。后来庄桦看到刺客一波接一波的冲上来,担心护不住夏侯纾,就将她从马车上抱下来藏在了一处灌木丛里,自己则驾着马车坠入悬崖……
半睡半醉之间,夏侯纾仿佛被回忆和梦境紧紧掐住了喉咙,痛苦着、挣扎着,却怎么也逃不开。
过了很久,她才反响反映过来,这里是越国公府,她在自己的房间里,没有鬼面人,也没有那支来历不明的羽箭。
而她,也不再是当年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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