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国寺是百年古刹,也是南祁第一大佛寺,香火鼎盛,世界闻名。
每天黄昏,寺庙里燃烧的香烛气息与山里升起的云雾融为一体,如丝带普通围绕在迦南山的山腰间。彼时苍山青翠空灵,云雾飘渺缭绕、飞鸟盘旋翱翔,自成一景,犹如一幅名家笔下的水墨绘。而到了午时,浓雾渐渐集去,香烛烟火袅袅升起,山间潺潺的溪流水瀑伴着古朴而肃穆的庙宇楼台才渐渐明晰,处处透露出一种深山藏古寺的神秘感。
大概是护国寺的香火灵验,又或是有忧虑疑患的世人太多,上山的石阶路都被熙熙攘攘的香客磨平了,无一处尖锐的棱角。
未时事后,夏侯纾一行才终于到了护国寺的大门口。与同行的其他香客一样,都曾经累得气喘吁吁,恨不得马上找个处所躺下歇口气。
知客和尚早已恭候在山门处,客套的与寡香客说着话。
夏侯纾料到一会儿母亲必然会让她去大雄宝殿上柱香,便趁着母亲在与知客和尚交涉,悄悄游说云溪去替她排队进香。哪知云溪这丫头平时看着憨憨的,关键时候却机灵得很,推三阻四的不肯同意,还拿郡主在旁边看着,不敢越俎代庖等借口来说事。夏侯纾一一反驳,又是一通威逼利诱,眼看就要把云溪说服了,一直冷眼旁不雅的钟玉卿却突然开口,说进香拜佛必然要亲力亲为方显诚意。
夏侯纾暗自翻了个白眼,心不甘情不肯跟着进香队伍一步一步往里走。
进了院门,远远地便看睹西南角立着一棵高高的约合抱粗的菩提树,树枝上挂满了红绳,风一吹便轻轻摇曳,如花串飞舞,在这色调古朴且单一的佛寺中极为显眼。
菩提树下站了十来个人,有老有少,清一色的女性,大家叽叽喳喳的好不热闹。此中有一白一粉两个碧玉年华的女孩子,别离握着一把红绳,正一蹦一跳奋力地往树上扔。
那红绳随出力道抛向空中,在树枝间腾跃。有的挂得高,有的挂得低,有的干脆就没挂上,在空中走了一遭又落回地面。
围不雅的亲信女使们注意力全都市合在女孩手中的红绳上,眼瞅着自家主子挂上了,便欢呼雀跃,互相鼓劲打气;没挂上,就都不作声,默默去捡回地上的红绳,交回主子手中继续扔。
而在她们不远处,还站着一个静静不雅望的黄衣女子,旁边则陪同着一位衣着矜贵的夫人和三四个丫鬟。
夏侯纾第一次来护国寺,对此甚是好奇,停住脚步问云溪:“她们这是在做什么?”
云溪虽比夏侯纾大不了几,但却是个喜欢八卦的,再加上她性子憨厚,别人对她没什么防备,因而总能听到不少新鲜事。许多夏侯纾听都没听过的奇闻轶事,云溪却是耳生能详,堪称越国公府的“百事通”。
此刻,云溪的眼光也被菩提树下的情景吸引了过去,艳慕之情溢于言表。听到夏侯纾的询问,她眯着眼睛乐呵呵道:“她们在求姻缘呢。”
夏侯纾听得满头雾水。
云溪睹她眉头微蹙,赶紧解释说:“听说护国寺有棵上百年的姻缘树,很是有灵性。未出阁的女子只要将红绳挂到树上,便能求得姻缘神保佑,觅得好夫婿,夫妻恩爱,白头偕老。念来这就是姻缘树了。早年姑娘不爱来佛寺,我也没机遇跟着来,这回倒是长睹识了。”
夏侯纾闻言颇为惊讶,笑容一下子僵在嘴角,她没念到坊间竟有这样可笑的传闻,遂仔细打量了那棵被称之为“姻缘树”的老菩提树。粗粗的树干和苍老的树皮看上去确实是有些历史感和沧桑感了,只因挂满了丝丝缕缕的红绳,颇有几分老树逢春的喜感。但这并不足以让她相信这是一棵能掌控他人姻缘的“神树”。
夏侯纾认仔细真看了半晌也没有看出什么玄机来,忍不住讥诮道:“若说往树上挂上几根红绳就能求得好姻缘,那全世界的女子都不用愁了,每天在家强身健体,养足精神,到了婚嫁的年纪就来这护国寺,抡起胳膊往树上挂一根红绳,便能心念事成。”
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仿佛念起了什么,忍不住笑出声来,继而又说:“你既晓得这个传闻,就应该早些告诉钟绿芙。这样一来,她也就不必为了自己的婚事忧心忡忡,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跟我闹,平白无故让我来背锅遭罪。她直接找块牌子将两哥和她自己的名字刻上去,再系上红绳往这树上一放,什么都解决了。万一成不了,也不会说是我欺背她,那是他们缘分未到,连菩萨都没让他们在一块儿啊。”
云溪听出了她话里的嘲讽,但又不肯承认姻缘树名不副实,只好辩驳道:“姑娘尽说胡话,这么多人求姻缘,姻缘神肯定忙不过来,自然是要看眼缘的,所以说心诚则灵嘛。”
“什么心诚则灵,不过是努力后的谦虚之词罢了。”夏侯纾不以为然,用脚尖踢了踢地钻缝里的小石子。那小石子像一只蟋蟀跳进了草丛,瞬间不睹了踪影。
云溪晓得她是不耐烦了。
然而夏侯纾并未就此打住,她沉吟了片刻,方说:“钟家的人都说大表姐和两表姐嫁得好,衣食无忧,风光无限。可谁又关心过她们为了这皮相的风光付出了几,承受着什么?大表姐作为庶出的长姐,在家要敬重嫡母、扶持生母,疼爱幼妹,时时刻刻要给妹妹们做榜样。如今出嫁了还要看婆家的脸色。既要孝顺公婆、又要体贴丈夫,教育子女,还要操持内务,打理一大家子的生活琐事,不能有半点行差踏错。就这样,也未必得到一句好话,她活得有多累?还有两表姐,她性子好,平时总是笑嘻嘻的,不争不抢,也从不说人是非。可她夫家的两个嫂嫂又岂是好相与的?不是挤兑她的出身不好,就是暗地里克扣她的份例,欺背她进门晚没根基,也不好意思在长辈那里搬弄口舌,只能忍气吞声,拿自己的嫁奁来补贴屋里的吃穿用度。若不是她乐不雅大度,又拼死生下双生子,得了婆婆的器重,丈夫的怜悯,日子哪会像现在这般好过?”
没等云溪搭话,她又说:“寡人眼里的好姻缘,对于当事人来说未必就如此。只不过两位表姐都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做好,结果也比大大都人幸运些罢了。所以说非论做人做事,还是要尽人事,能力听天命。光是自己念念,或者寄盼望于他人,什么都成不了。”
云溪跟在夏侯纾身边多年,自然是清楚她的性子,凡事喜欢在面子上争个输赢,现实上并不会怎么去计较。
恭王府两位表小姐的婚后生活内幕她也有所耳闻,但是对于她来说,皮相的风光那也是风光,只要结果是好的,进程苦点也无所谓。况且夏侯纾无论出身还是个性都比两位庶出的表姑娘强太多,又有宣和郡主如珠如玉的捧在手心,她并不担心夏侯纾以后在婚事上会吃亏。
夏侯纾也从来不是那个会让自己吃亏的人。
反倒是她自己……
再过几个月,她就要满十八岁了,寻常人家的女儿到了这个年纪,早该出嫁了。然而她是越国公府的家生子,没到年齿或者没有主家的准许,她是不能随意婚配的。好在夏侯纾重视她,曾许诺在她两十岁之前,必然会为她挑个好夫婿。现在离她两十岁只剩两年时间了,她也等待着能早点遇到自己的心上人。
云溪看着菩提树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夏侯纾很少睹到云溪这副痴样,便顺着她的眼光又往菩提树那便瞅了一眼,睹那两个女孩子依然在往树上扔红绳,仿佛一点儿不觉得累。她很是不解,困惑道:“她们扔了那么多根红绳,难道是念多为自己求几段姻缘吗?”
“当然不是!”云溪恨不能连忙堵住夏侯纾的嘴。
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这样的话是能随便乱说的吗?
她偷偷瞅了瞅周围的人都没有注意到她们,才假装咳了咳,异常严肃地说:“她们只是念把红绳挂得高一点而已。”
夏侯纾这才发明,这棵不幸的菩提树上,树冠下端红绳挂得密密麻麻,树冠顶端却未睹几点红色,看来也没有几人如愿。但她还是压制着内心深处的鄙夷,谦虚地问:“这里头又有什么讲究?”
“听说红绳挂得越高,嫁得越好。”云溪不疑有他,耐心的解释着。随后她又轻轻叹了一声,仿佛是在自抑自怜:“这人间,哪个女子不盼望自己未来婚事顺遂,家宅平安,日子过得和和美美呢?”说到后面她瞥了夏侯纾一眼,小声问,“回头姑娘也来试试?”
“一棵老树而已,自己都还不晓得能活几年呢,还妄念管我的姻缘,的确笑话!”夏侯纾嗤之以鼻。
她的声音不算太大,但还是传到了周围寡人耳里,引得那名远远不雅望的黄衣女子及其随行人员频频侧目。
云溪心中暗叫不好,摆布环顾一番后赶紧说:“姑娘可千万别胡说,小心得罪姻缘神!”
夏侯纾望着满脸慌张的云溪,差点没笑出声来,随即她下巴微扬,一脸不屑地说:“一个子虚乌有的神仙,得罪了又如何?难不成他还真能让我孤独一生?即便他真有这本事,我也不怕。”
余光却瞥睹那黄衣女子在身旁妇人的带领下盈步向她们走来,朝着钟玉卿打了个召唤。
钟玉卿在京城里是有口皆碑的好名声。对外,她聪慧大义,玲珑通透,能为夫君出谋献策尽心辅佐;对内,她操持家业、教育子女,团结妯娌,堪称巾帼之典型。所以在这贵胄满地的护国寺遇上个把认识的她的人并不奇怪。只是这样一来,母亲少不了又要谴责她说话没规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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