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跟到楼梯口的徐远闻声停步。
追随沈淮这么多年来，他还从未睹过有人敢劈面这么说话，苏芽这是恃宠而骄了？若是主子觉得下不来台……徐远扶着楼梯栏杆，默默地往后退了两阶。
苏芽却已疾步走近，一把将沈淮从椅中推起来，转着圈儿地看了一遍，然后又将他按回去坐着，自己捞过他的手腕，按着脉门垂眸细诊。
沈淮任她摆布，睹苏芽眉头越蹙越紧，才翻手将她的手握了，柔声道：「我没事儿。」
苏芽将他的手甩开：「有事儿就晚了！」
徐远倒抽一口冷气，又默默地往后退了两层台阶，仅露出一颗头。
他晓得沈淮，那是个八岁后，连沈父都不再敢下手的主，这当着人面被苏芽又训又凶的，能下的来台？
可惜他一个光棍汉，只晓得从场面和经验着眼，却不懂男女相处，此中妙处全在「不要脸」三个字，幸而他家主子刚犯了错，痛定思痛，如今可是很懂——
沈淮现在心里舒坦得不可，苏芽嘴里说的凶，做的可全是慌张他的活动，他这大半天心惊肉跳的懊恼瞬间烟消云集，嘴角忍不住翘起来，方才对着宋瑾的凶神恶煞半分不再。
他仰头看着苏芽，悄悄地扯了她的一段衣袖，笑眯眯地、眼巴巴地：
「我晓得错了，你莫要再气了。」
苏芽转头，顺着被扯的衣袖一溜看过去，对上他波光潋滟的含情眼，心底最后一丝念要拿捏他的心气儿也集失了。
这厮的心窍也不知是什么做的，一会儿玲珑，一会儿呆笨，偏又惯会耍赖使乖，把那张脸的优势用得是淋漓尽致，只要他念，他就总有举措让人觉得与他置气是舛讹的，甚至是气量气量气度狭窄的……
苏芽无奈，念着随便说两句，以维持住自己有原则的形象，便清了清嗓子，仔细地看着沈淮，然后，突然失声。
只因她突然发明：沈淮一直盯着她，心无旁骛，那双宝石般的瞳仁里反照的尽是她的影子，竟有种人间只此一刻的惊心动魄。
靠得这么近，又被他这么看着，尽管曾经适应了几个月，苏芽照旧觉得心跳。
这楼里还有别人呢！
苏芽又喜又恼，慌乱中心道自己无事咬他做什么？看他唇上那两粒隐约的牙印子，还红着呢！
念到他就是带着这两粒牙印子招摇过市，她心虚得很，不由抬手在他唇上揉了一下，红印子固执地留着，看得她心旌坚定，念着当时怎么舍得咬呢？不觉放软了腔调，嗔道：「下回不许这样了。」
沈淮眼角微弯，「好。」
他两个旁若无人，旁人却无法忽视他们。
宋瑾盯着沈淮唇上那两点，脸色阳沉。
他站在沈淮的斜劈面，苏芽的侧后方，苏芽以为自己盖住了全部人的视线，别人看不睹她的动作，却不晓得沈淮扯着苏芽的那段袖子一直没紧开。….
在苏芽抬手摸他嘴唇的时候，有意无意地露出个间隙，将苏芽的小动作给透了出来。
宋瑾晓得自己与常人不同，因而那点心思一向遮蔽得很好，好到他自己都以为自己消化得很好。可是，这一刻，他才发明，自己嫉妒到发狂。
他被沈淮「罚站」得久了，此时愠怒冲脑，一阵眩晕上头，踉跄地往后退了半步，踩到一片茶盏碎片，在木地板上刮出一声响。
苏芽这才回魂，触电似地缩回手，真正意识到楼中尚有别人。
她颊上迅速浮起两朵嫣红，嗔怪地盯了沈淮一眼，慢慢转过身。
这一转身，便是两个天地。
面临宋瑾，苏芽表情复杂。
这是藏春岛之后，他们第一
次睹面。
悔改年以来，全部事件席卷而至，将人裹挟此中，不由自立，而两人的立场也因此几度变革，心境上仿佛曾经跌宕过了许多年。
若不是夏清风毁了藏春草，若不是宋瑾带人围攻玲珑岛，若不是沈淮揭露了习武真相，有过去两年多相处的底子在，他们原不必这么敌对。
苏芽的心中，对孙婆有敬，对初复真身的宋瑾有怜；对以她为炉鼎的宋瑾有恨，对藏春岛上，分明已受重伤却毫不犹豫地冲进箭雨里，用身体为她拦箭的宋瑾有挂念。
还有当初习武通关，每回都是宋瑾护法，那种亲密无间，十八年来，除了颜氏，唯有宋瑾。任苏芽如何洒脱，在得知宋瑾身份后也难免窘迫，甚至还有委屈和怨恼——无论如何，她也还是个未出阁的少女，又非宫中女子，无法只将自己当作一个练功的道具。
以上种种揉杂，苏芽实在是有些怕睹宋瑾的。
只是这种复杂的心境，夹着难以开口的私密，她却无法对任何人言说。
现在，苏芽藏着全部复杂难言的感受，静静地看着宋瑾，看睹他很狼狈。
那件披风的尺寸，大他许多，笼在此中，显得他身形愈加单薄，可是宋瑾倔犟地站着，冷漠地望着她，神色里尽是倨傲。
中距离着的事情多了，各自改头换面，竟不知如何搭话。
「你的伤怎么样了？」苏芽念问。
「你……后悔了吗？」苏芽还念问。
「你恨我吗？」宋瑾念问。
「你为什么要嫁给沈淮？婚礼这么仓促，你不委屈吗？」宋瑾还念问。
可是，他们对视了许久，都没出声。
沈淮不乐意了，重重地咳了一声，从后面扯了扯苏芽的袖子：「你可累了？坐下歇歇。」
苏芽不累。
她回头，将袖子从沈淮手里扯出来，疏忽沈淮哀怨的眼神，往宋瑾那边走了两步，对宋瑾来说，夏清风应该是很慌张的人吧？她的死讯，必须告诉他。
可是，看睹宋瑾因她走近而突然微亮的眼神，苏芽突然迟疑了，这片刻之间，她突然觉得宋瑾很脆弱，因而有些不敢开口。….
她求助地望向楼梯口，那里露着的脑袋往后一缩，然后认命地重新露出，引着下面的身体爬上楼。
「公子，带回张家两位小公子的路上，出现伏击，夏清风被射杀了。」徐远道。
宋瑾猛地转头，「你说什么？！」
他上前几步，抓住徐远手臂：「夏清风，她怎么了？」
徐远可不会顾及宋瑾的感受，他甩开宋瑾的手，「夏清风死了，你没听清吗？」
宋瑾被甩得踉跄后退，面上更无血色。
苏芽下意识地抬了抬手，又缩回去。
她的动作落入沈淮眼里，沈淮不动声色，吩咐徐远：「说清楚些。」
「是，」徐远赶紧应声，却只能回道：「不过，我到的时候，街上曾经乱了。」
是苏芽该说话的时候了。
「我那时急着寻你，恰巧在张家墙外看睹了夏清风，就一路跟踪她，竟然看到了张家的两个孩子，于是我便在路上弄坏了她们的马车，寻机拦住她。」
苏芽道：「我那时原来是要强抢的，但是夏清风说晓得你的下落，又说正在与你谈联手的事，我们便准备一起回张家。只是那个去寻新马车的车夫久去不回，夏清风就说恐怕事情有变，必须赶紧离开。我们带着孩子没走出巷口，后面的箭矢就铺天盖地射过来了。」
苏芽微带歉意，看向宋瑾：「我当时只够护着两个孩子，她没躲得过。」
她有意隐去了对夏清风死状的
描述，只因宋瑾看起来像是马上要倒下了。.
金陵小财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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