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沈栎在桌上猛拍了一掌,震得茶盏晃三晃。
他看着这个儿子,心里头说不清是什么样的火气,如果能将他塞回娘胎去,他必然毫不犹豫:「逆子!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儿子?」
沈淮安静地看着他,没说话。
「老子出京时便身体抱恙,为了你一路奔波,只因疲乏耽放了一日,莫说你现在曾经好好的,便是你有个什么三长两短,难道还要我为你偿命不可?」
「那倒也不必,只是这些裂缝百出的矫饰言辞我不爱听。」
沈淮的耐心渐渐短奉,他抬手抚平了床沿的一角被尖,语气平淡:「你们在济宁的这一番耽放,我能查得出,旁人若有心去查,自然也能查得出——以父亲的智谋,莫说是对我,便是念在淮安的局里捡廉价,恐怕也做不到,没得还要被人用做刀剑,最后连累沈家满门的性命——这里不是谋求的处所,您还是趁早将那些睹不得人的心思都支了吧!」
沈栎宛如被塞了三个鸡蛋进嘴,堵得面色一阵白一阵青,「你——」
沈淮淡漠地迎视,等着下文。
沈栎一再受窘,果然再次勃然大怒:「你小小年纪,不过是仗了太后和皇上的庇护,才在这里得人尊重,难不成真当自己的翅膀硬了?」
沈淮没讲话,照旧看他,通身的淡漠和冷清与沈栎的冲动对比明显,一双眼睛如古井沉波,定定地将沈栎给映了个通透。
仿佛在看一只不幸虫。
「你看什么?」
沈栎色厉内荏,终于顶不住,问道。
沈淮微不成查地轻笑了声,缓缓道:「太后这势,我念不念依仗,您心里清楚。倒是您,既然如此重视这份依仗,念必是没少费心思,却为何三年过去了,照旧还是个从五品的小京官?」
高峻站在房门外,不由地悄悄嘶了一声,公子这真是,杀人诛心啊!
鸿胪寺左少卿,大理寺右少卿,同为少卿,分量却大不同。
大理寺位列三司,少卿乃为正四品,着朱服,有参与廷议之权。而鸿胪寺呢,主掌外宾、朝会仪节之事,原是从礼部剥离出来的,充其量是个执行部门,鸿胪寺的左少卿,便只是个从五品。
沈栎体面惯了,万没念到被这才升官的儿子给劈面奚落,这一时半会儿,气得几乎厥过去。
果不其然,只听啪地一声脆响,沈栎摔了茶盏,骂道:「孽障!目无尊长,你可还记得,我是你老子?!」
沈淮看着那茶盏在地上炸开了花,眼睛微眯了眯,不咸不淡地问道:「怎么,三年未睹,您果然是上了年纪,竟记了——我是瞧在祖父祖母的份儿上,才称您一声‘父亲,?」
「孽障!你莫不是真的要不死不休?」
沈栎喘息着,一张白净的文士脸气成了猪肝色,问道:「你母亲曾经死了那么多年,你为什么还是不肯消停?你捕风捉影,将她的死扣在我头上,扣在赵氏头上,还对你的亲弟弟下毒手,你你你,你难道非要搅合得沈家不得平和平静?」….
室内突然寂静。
只余沈栎急促的喘息,一声,一声,又一声,渐渐变成一个大急喘,最后压在喉咙中。
沈淮便是在这一片寂静中,轻声开口。
「捕风捉影?」
他复述这四个字,极其仔细地回味了一会儿,问道:「怎么?现在,曾经变成捕风捉影了吗?」
门外的高峻突然满身起了一层战栗,跟了沈淮这么久,他久违地,又一次从骨子里头开端发冷。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沈栎的声音,突然艰涩。
「嗯,你最好不要是那个意思,」
沈淮冷冷地说:「否则,我不介意再废掉你一个儿子。」
高峻悄悄地向廊下走开两步,有许多记忆在一瞬间重新蹿进脑海,他抬头仰望,视线越过树梢和屋瓦,望睹远处开阔的阳空,那股子因为沈栎夫妻到来的烦躁,才稍稍淡了一些。
屋子里,冷清下来的沈栎曾经重新开口,这一回,他却换了柔和的语调。
「沈淮啊,财立于德,家立于和,你闹了这么些年,也该够了。」颇有些苦口婆心的滋味。
沈淮稍稍调度了一下倚靠的姿式,眉眼重归淡漠,仿佛刚才出言要挟的不是自己,「哦?」
沈栎睹他仿佛有愿意倾听的意思,心中紧了一口气,急速续道:「你是我沈家的长子长孙,这个家,怎么说都是归你的。当年确实是我对你母亲不起,可是汉子立身立言,纵有些妻妾纷争,也本是每家主母该理好的事,你如今也大了,睹的世面也多,你说说看,哪家不是如此?」
他打量着沈淮的神色,看不出有发火的迹象,便继续说:「偏你母亲性情孤洁,受不住。这也便罢了,她去后,你又发疯……」话到此处,他突然长吸了一口气,对上沈淮莫测精深的视线,终于还是又转了话头,「我晓得:沈家无人能管得了你,都怕你,可是,你如今仕途正好,也该有所顾忌了吧?」
沈淮不置能否地扯了一下嘴角,仿佛还有倾听的耐心。
沈栎只道他吃软不吃硬,以为自己终于找到了适合的说话之道,愈加恳切且慈祥:「赵氏伏低做小多年,即便待你不似亲儿,却也多有包容,你便是个冷心冷情的胚子,也该被焐软了吧,何至于如今还要为难她?还有你两个弟弟,当年少不知事,犯了错,原已有长辈耐心教导,都已立誓改正,谁知却被你弄得,一个毁了一生,一个呆滞了大半年,提及来又何其无辜……」
「唔,」沈淮打量着父亲面上的慈祥,微虚了眼睛,讽刺地道:「少不知事?——莫不是只比我小了半个月的人,不是沈沅?」
沈栎闻言一滞,他懂沈淮的意思,没有相差仅仅半个月的「少不知事」,可是他念起远方的两个儿子,面上倒有了慈父之光,看着眼前这个不顺眼的,忍了又忍,最后只得一声喟叹:「唉,说到底,这一家人将诡秘护住,哪个又不是在护着你?」
「父亲,你莫不是搞错了?要守着诡秘的人,是你,不是我。」
这不是一个应该纠缠的话题,沈栎选择装没听睹,双目含泪地向床前走近了两步,「沈淮啊,这几年你游历在外,家人都很惦记,如今你出息更好,当可耀我沈家门楣,绝不成再在那些细枝末节上耽放了啊!」
沈淮抬眼,望进沈栎的两泡泪眼中,埋在心底的那丝荒唐,隔了三年的时光,终于又被眼前人唤醉,并渐渐蒸腾,最后化作荒唐的笑意,冲出喉咙。
他笑了两声,心底的疲乏却还沉沉地压着,无有释放,便扬声喊了高峻进来。
「你去把赵氏带进来。」
「你要做什么?」沈栎防备地问,「不是不念睹她吗?」
「我没耐心与你们纠缠了,父亲,」沈淮道:「所以,这就准备修剪修剪‘细枝末节,。」.
金陵小财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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