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楼之下的一处房屋中，青丝苍苍的老奶奶注视着大火，关上了房门。
她把给她外孙织好的毛衣放在床头，打开了柜子，佝偻着腰，缓缓找出了几十片鲜红如玫瑰的药片。
“今天还吃面吗？”旁边的摇椅上，坐着一个眯着眼的老头子。
老奶奶听了，啐了一口：
“糟老头子，你做的面，齁咸，这辈子是不念吃了。”
她将手中的药片一列排开，放在老式裁缝机上。
黑雾透过他们漏风的窗户，丝丝缕缕飘入房间，老奶奶抚摸着手上织好的毛衣，靠在摇椅旁边，穿戴她年青时最喜欢的大花袄，一环银手镯，一双黑布鞋。她对着镜子张望着。
“别看了，还和年青时一样美。”
摇椅上的老头子朝她伸出手。
她眯着眼睛，脸上皱纹搅成一团，笑了一下，握住了她家老头子粗拙的手。他们头靠着头，雪白的发丝纠葛在一起，仿佛融为一体。
“下辈子还吃面吗？”老头子问她。
“少放点盐，少放点油，下辈子你再来巷口追我的时候，记得煮好一碗有葱花的面……”老奶奶说。
“就你事多。”老头子说。
将过量的药片吞下，老夫妇依偎着彼此，攥着彼此满是皱纹的手，缓缓截止了呼吸。
他们头挨着头，肩挨着肩，就像挨在一起睡着了。
昏黄的灯光下，老奶奶无名指的银戒指泛着光。
桌上一碗热腾腾的葱花面，在黑雾中仍然飘着白腾腾的热气。
……
“刺啦——”
苏明安垂下视线。
城邦四处烧起大火，整片天空都被染得通红。
纯白的数据流包裹着他，从一格一格的监控绘面中，他看睹了数不尽的人生。
末世当前，有些人选择了静坐。他们一个接一个，肩颈挨着肩颈，膝盖挨着膝盖，双手抱着前胸，脊背挺得笔直，嘴唇紧抿一线，仿佛要与城邦同生共死。
外界的科考队，研究员们照旧在道路上行走，拖拽着繁重的仪器，死后的莹绿色泽像是一路星光。
有披着黑布的少女，走到枯骨面前闭目祈祷。在外界，仍然存在旧期间的圣职者，他们会为已死者念诵祷言。
念要回家的旅行者们，紧紧攥着彼此的手，即使他们最后被黑雾侵蚀成灰，也依然朝着家乡的偏向坚持迈出最后一步，直至彻底倒下。
眼瞳被黑雾烧穿了的士兵们，成群结队地行走着，铺下一路尸身，坚持将资本运送到能源站旁边。
他们是理念主义者。
相信春天会到来，相信这不是人类的终局，相信只要做到最好，就能达成一个美满的终局。
相信他们的城主，会为人类带来复苏的火光，相信他们留下的，不但仅只是冰冷的文字与影像。相信盼望不会干涸，明珠不会蒙尘。
从个人角度看，这种终局的输赢相差无几，因为一个人的一生太短，远远比不上以亿万年计数的文明演化。但跳出个人，从广阔的宇宙角度来看，任何文明都经历过毁灭后适应更生的进程。
——当族群重新出现后，全部的一切就是文明的历史。
“请继续运输下去，不要辜背李队长的就义！”
“不必考虑我们的安危！”
“我愿立下军令状，必然会为您将资本带回来！”
“向前走吧——去吧！去吧！！”
苏明安注视着这些绘面，聆听着这些声音。他念起了自己曾经的承诺。他曾带领全体人类种，对自称神明的他维宣战，也曾睹证了废墟世界的全部努力。
他望着屏幕里数以千万计的死亡名单，眼中的数字却愈来愈含糊不清。
上天总是把一个千疮百孔的世界摆在他眼前，告诉他，你要救他们。要他力挽狂澜，要他找到唯一的出路，要他在黑夜里点燃明星，要他成为火炬，要他拼尽全力拼杀到直到最后一滴血。
但这一次……
人治与机械治、新旧期间的更替、守秘者与变节者、城邦统治与外城窥视、军队与派系的交锋、文明之争。
幸存的人们前往簇新的下一世纪，而倒伏于黎明之前的先驱者无贫无尽。
——那再下一世纪呢？
——忒修斯之船又在哪里？
他如今悄悄构思的破局方法，会是正确的吗？
难道一个存续于零维之中的，失去全部的，死不掉的神，才是一个文明的终局？
那翟星……
黎明系统站在他死后，无声地注视着苏明安，似是陪伴，又似是监视。
窗外飞来一只白鸟。
它落在他的机械戒指上，啄着“t-0321”的金属纹路，又落在他的肩膀，蹭着他微红的眼睛。
“哗啦啦——！”
初晨的风微凉，东边的地平线隐约泛起一丝丝亮光，又被繁重的黑雾压下，远方建筑的轮廓在明灭中清楚又含糊，四周喧闹肃穆。
他沉默许久，搭着手上的支音器，说出了最后的广播：
“文明是个笼统概念，没有人的文明延续，只是一种遗产。慌张的是人，而非文明的意义。我深知这一点。”
“是我没能抵御胜利他维的入侵，是我没能让你们获胜。”
“对于这个终局，我深感抱歉。我会带着人类最后的火种，筹谋最后的反击机遇，手握人类最后的信息与资本……”
“——我对你们每一个人，都表现由衷的敬意。”
……
“没能带你们踏入春天……”
“对不起。”
……
……
【（te·万物苏生）完美通关进度：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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