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醉来后，没有哭，也没有追问鹿山的事，只静静躺在床上，目不转睛望着帐顶。 傅修昀后来也安慰过她，但睹她不肯说话，安慰几句便离开了。他一走，满屋子的嫔妃太医也随之离开，只余下凌幼瑶在这里。 凤仪宫大半的宫人都被拖去尚刑司了，只留下了青黛和春临。 两个女仆睹着皇后这模样，忍不住偷偷抹眼泪。凌幼瑶怕皇后瞧睹了伤心，便打发她们下去了。 夜半雨势渐小，冷风从窗棂间穿过，吹动殿前浅青色的幔帐，带起一阵悠悠铃声。 凌幼瑶坐在床边，轻声道：“娘娘，要不要喝些水？” 皇后眼光滞愣，面上没有一丝血色，动了动干裂苍白的唇，却没有说一个字。 凌幼瑶晓得她难得，家人惨死，而她却一直被蒙在鼓里，如今孩子也没了。谢渊亭背伤离开，说是回鹿山，可鹿山早已覆灭，他去了何处，皇后大抵曾经猜到了。 “娘娘，我们之所以会瞒着您，便是怕您像如今这般，”凌幼瑶轻轻握住皇后的手，“谢公子离开前，曾让您好好照顾自己，也是不念您再发生什么意外，究竟您是他在这世上最后的悬念了。” 听到谢渊亭，皇后眼里终于有了一丝细微的变化。 凌幼瑶继续道：“陛下曾经派人去找谢公子了，相信不久后便会有消息了。” “阿渊......”皇后嘴唇颤动着，嗓音沙哑，眼光破碎。 她念起上次去宣光殿看谢渊亭，他说，他要回鹿山向爹娘认错赔礼。可是早在那时，鹿山便曾经没了，他该如何回去，又该如何向爹娘认错？ 皇后哆嗦着闭上眼，滚烫的泪水顺着眼角滑落。 凌幼瑶拭去她脸上的泪水，安慰道：“我晓得您担心谢公子，只是鹿山之仇一日不报，就算将谢公子留在京城，您叫他如何安睡？谢公子说过，若有机遇，他会回来看您的，请您必然要等他回来好不好？不但如此，您还有太子，太子曾经失去了妹妹，若是再睹到您这样，定会伤心的。” 皇后念起那个素未谋面的孩子，再忍不住心中痛意，抓着凌幼瑶的手失声痛哭。 凌幼瑶轻抚着她的背，声音中带了一丝怅惘：“哭出来就好了，如今已是春天了，一切都市好起来的......” “实在那天......”皇后泣不成声，“本宫猜到阿渊有事瞒着本宫，但本宫却没有追问......后来，阿渊说，他要回鹿山，本宫当时明明是不相信的，可、可最后，本宫还是放他走了......” “他明明受了那么重的伤，却还是笑着宽慰本宫......他担心本宫承受不住鹿山惨遭灭门的事，可他也才两十两岁，本宫又怎忍心叫他一人扛下全部？” 念起那双总是盛满笑意的桃花眼，只让人觉得一阵酸涩，她无法念象这样一双眼底下会藏着几心酸忍辱。 谢渊亭十七岁离家，五年未归，今朝还家，却亲眼看着父母亲人惨死眼前，他该有多绝望，该有多痛苦？可即便是这样，他还是笑着安慰皇后。 曾经逍遥自在的白衣剑客，早死在了鹿山被灭门的那天晚上。 谢渊亭此去，九死一生。非论他生死与否，凌幼瑶都要让皇后相信，谢渊亭必然会回来。 “娘娘，您要相信谢公子，他会回来的，说不定明年春天，他就回来了。” 皇后泪眼汪汪，悲哀难以自抑，只紧紧抓着凌幼瑶的手，就像那天抓着谢渊亭的手，再也不会放开。 凌幼瑶任由她抓着自己的手痛哭，心里闷闷的。 虽然已是春天，但还会有下一个严冬。皇后病逝于雪天，她却不记得那是哪一年的冬天，或许是明年，也多是今年...... 她明明提醉过皇后，也叮嘱过孙复知，可最后还是叫人钻了空子。 送来凤仪宫的吃食汤药都经过了重重检查，念要在汤药中做手脚并不容易，可背后之人却能悄无声息在药里掺了薏仁，且持续这么长时间不被发明，可睹其行为谨慎，心机深沉。 谢家一倒，皇后在宫中便没了依靠，虽有太子，但宫中尚有其他皇子。 凌幼瑶不得不疑惑，鹿山惨遭灭门是否与皇位有关。 可细细念来，又觉得欠妥。鹿山书院乃大兖第一书院，朝中大臣多半出自于此，谢院长的学生更是遍布世界。仅仅为了一个太子之位，便屠了鹿山，难道不怕引火烧身？ 而更让人困惑的是，就算是真的为了皇位灭了鹿山满门，放眼京城，有谁能做到，又有谁敢做？ ...... 殿外淅淅沥沥的雨声逐渐停息，宫墙之间浮动着一层薄薄的雾气，持续了一整夜的哭声与惨叫，终于在天光朦胧时消停下来。 尚刑司内齐齐排开数十具尸身，地上鲜血犹热，空气中弥漫着一丝浓烈的血腥味。 卫岫看着面前奄奄一息的小太监，将带了倒刺的鞭子递给旁边的侍卫，走上前，俯身靠近他，说：“老实交代，究竟是谁指使你这么做的？” 小太监被吊在墙上，身上充满血痕，大片血肉自里打开，隐约能睹森森白骨。 他微微喘着气，连掀开眼皮的气力也没有，嘴里照旧重复着那句话：“奴才......冤、枉......” “不知死活的东西！”卫岫冷嗤一声，“你以为你不说，我就查不出背后之人吗？” 小太监无力地扯了扯嘴角：“奴才真的不晓得......皇后娘娘的药里为何会有薏仁，奴才都是按照孙太医的方子，来煎药的......” “死到临头还要狡辩？你每日背责给皇后娘娘煎药，最有机遇下手。何况事发后，有人曾看到你偷偷将剩下的薏仁扔进了太医院的井里，并且曾经被我们找到了。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原来你们曾经找到了......”他溘然低低笑了起来。 卫岫心觉不妙，急速扣住他的下颌：“你念做什么？！” 他闷哼一声，口中溢出的鲜血从嘴角滑落，只听他暗昧不清地说着：“景......景王......” 话未说完，人已没了气息。 卫岫看着咬舌自尽的小太监，气愤地抽回手：“活该！竟然让他咬舌自尽了。” 一旁的侍卫提醉道：“大人，他临死前好像提到了景王？” 卫岫眸色微敛，盯着那具尸身看了许久，随即大步走出了尚刑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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