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天事后，凌幼瑶总是会跟着凌清微一起去崇文馆。 凌清微只当是她一个人在家无聊，便与父亲说了，带着她一同去学堂旁听。可越到后面，凌清微越发觉得舛讹劲。 凌幼瑶每次去崇文馆时总会带一小盒点心，凌清微睹她带了那么多，便多嘴问了一句：“瑶儿带这么多点心，能吃完吗？” “这是给子凛哥哥的，瑶儿不吃。”凌幼瑶笑了笑，把母亲做的桃花酥全部装进了盒子里。 “子凛哥哥？”凌清微念了半天，也没念起来是谁。 凌幼瑶说：“对啊，子凛哥哥吃过娘亲做的桃花酥后，便一直记着，然后我答理他等下一次桃花开的时候，再给他带些。” 凌清微溘然有种大事不妙的感到，握住她的手，问：“瑶儿与他很生吗？” “嗯，子凛哥哥对瑶儿很好，他还说等王府修整好了，要请我过去玩。” 听到“王府”两字，凌清微不淡定了。当今圣上共九子，被封王的也只有四位，那三位皇子早已开府别住，近来才被封王的皇子好像只有一位—— “是七皇子殿下吗？” 凌幼瑶点点头，推着她的手往外走，兴致冲冲道：“姐姐我们赶紧走吧，再不走先生就要开端讲课了。” 凌清微看着她光耀的笑容，心不在焉地应了声。上一次明明还抱着她说，害怕七皇子把她抓去当女仆，如今便亲热地叫上子凛哥哥了，未免变得也太快了...... 晓得此事后，凌清微并没有拦阻凌幼瑶与傅明诀交游，只是多留了个心眼。 后来，她以为傅明诀只是太孤僻，不喜与其他皇子公主交游，才会对凌幼瑶另眼相待。可她睹过傅明诀几次后，总觉得他看瑶儿的眼神不像是看妹妹的眼神。 凌清微越念越觉得舛讹劲，最后终于按捺不住，去景王府找傅明诀问了个清楚。 傅明诀没有隐瞒，坦然承认了自己的心思：“瑶儿当初亲口说要把她自己赔给本王，既然她都这么说了，本王岂有不接受之理？” 凌清微握紧了十指，语气中带了几分质问：“瑶儿如今才八岁，殿下过两年便会娶妻，您说此话，是计划让瑶儿做妾吗？” “谁要她做妾了？”他嗓音淡淡，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我此生只会娶瑶儿一人。” 凌清微望着他淡然淡漠的面庞，忽而念起他面临瑶儿时，温柔含笑的模样，莫名紧了口气，只留下一句：“还望殿下说到做到。”便离开了。 那天夜里，凌清微问凌幼瑶：“瑶儿很喜欢七皇子吗？” 小姑娘念也没念便说：“喜欢。” 凌清微心凉了半截，又问：“其他人都不喜欢七皇子，瑶儿为何会喜欢七皇子？” 凌幼瑶仔细念了念，道：“就是因为其他人都不喜欢子凛哥哥，瑶儿才会喜欢他的。” 听到这个回答，凌清微稍稍一愣。 寡人皆知七皇子性格孤冷，不喜与生人扳谈，除了太子和长公主，几乎没人与他说话。但他与凌幼瑶在一起时，眉眼总是含着几分笑意，凝在眼底的霜雪仿佛也在那时化开。 末了，她轻轻叹了口气，道：“虽然七皇子对瑶儿很好，但瑶儿也要注意分寸，不成逾越了，晓得吗？” “我晓得了姐姐。”凌幼瑶乖乖应下了。 凌清微看着妹妹天真烂漫的模样，心头浮上一抹暖意。她念，傅明诀大概也是和她一样，被这样的笑容所吸引吧？ 曾经，有位老神仙牵着一个女娃娃来到她的梦里，说要将那个粉妆玉琢的娃娃送给她当妹妹。可这哪里是老神仙送的？明明是她日日夜夜求来的。 有些缘分早已定下，纵然天各一方，也终会相睹。 从凌清微睹到小瑶儿的第一眼，便决定要守护好她。非论风雨，还是刀剑，她都市护在瑶儿身前，可她却记了一件事—— 她自己也是个必要人保护的姑娘...... 那年三月，佛光寺山后开了一片艳丽的杜鹃花，殷红的花海从绿林青山间腾跃而出，那鲜红的颜色正如地上蜿蜒的血河般刺眼。 远山白雪未化，山林间仍带着一丝寒气，但比这更让人胆寒的却是眼前一晃而过的刀。 凌清微看着与叛军厮杀在一起的家丁，慌乱将凌幼瑶藏到了马车底下，红着眼道：“瑶儿别怕，姐姐会保护你，你在这好好待着，姐姐待会儿再过来找你。” 或许是预知到了什么，凌幼瑶紧紧抓着她的手不肯紧开，颤声道：“姐姐......我不要，我不要你走......” “瑶儿听话，姐姐会回来找你的......”凌清微挣脱她的手，深深看了她一眼，决然离去。 凌幼瑶望着她纤弱单薄的背影立于刀光剑影之中，那般柔弱的她，此刻却无比坚强。 天色昏沉，浓厚的墨云从远处翻滚而来，耳畔充满着凄厉的惨叫和刀剑碰撞的声音。 此时已是三月，天空中却奇异地飘起了细雪，洋洋洒洒的雪花融进滚烫的血水，瞬间集失，就像从未来过这世上普通。 凌清微摇摇晃晃站在血色之中，尽管疼得厉害，却还是艰难地拖着步子向凌幼瑶走来。 “瑶儿，没事了......”她勉强扯出一抹笑，曾经没有气力说话了。 凌幼瑶睁大了眼睛看着她，眼里满是惊恐，念出声提醉，可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说不出一句话。她呜吐着落泪，拼命地念要阻遏，可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那支箭自暗处破空而来，倏然穿透了凌清微的身体。 凌幼瑶哆嗦着抚上自己的脸，曾经分不清脸上的到底是泪水还是血水。 “姐姐......” 凌清微仰起脸看向凌幼瑶，眼中含泪带笑：“别怕......姐姐，会一直陪着你的......” 冰凉的雪花落进她眼里，化作点点晶莹，那片独有的光彩逐渐黯淡下去，但它却永久留在了凌幼瑶心里。 弥留之际，凌清微曾对傅明诀说：“殿下，不必救我了......我只念，你答理我一件事。” “闭嘴！”傅明诀抱起她往回走，“你若死了，瑶儿会伤心一辈子的。” 凌清微苦涩地笑了笑：“可是，你每走一步，我都觉得好疼......” 傅明诀溘然停了下来，垂下眼帘，神色灰暗不明，只问：“你念说什么？” 她提起最后一丝气力说：“殿下曾说过的话，还望殿下说到做到......” “好。” 得到这句承诺，凌清微终于安心了，缓缓闭上眼，泪水从脸颊滑落。 此生虽短，但她睹过世上最美的桃花，听过最诚恳炽烈的话语。寻常人一生圆满，往往求夫妻恩爱，儿孙举座，尽享天伦之乐。 她这一生没有夫妻恩爱，也没有儿孙举座，甚至连少女的情窦初开也未曾有过。 在这长久的十五年里，父母对她宠爱有加，兄长虽不靠谱，但也总是护着她的，还有那么可爱懂事的妹妹。 如此说来，也算是圆满了...... 天上的雪越下越大了，凌清微并不觉得冷，反而心里暖暖的。 瑶儿，实在我一直都相信，人是有宿世今生的。我猜，我们必然在很久以前便睹过，所以那位老神仙才会带着你进入我的梦。或许将来的某一天，我们还会再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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