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顾远的回答异常不礼貌，但公冶上苍丝毫不以为忤，不但没动怒，甚至连闭嘴的计划都没有。
两人从苏家祠堂动身，一直往四明城最中心走，公冶上苍仿佛也没有确定的目的，一路喋喋不休，睹到什么，就介绍什么，没有表露丝毫敌意，有一种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坦诚。
走出木兰江岸，一直走到四明城最中心的时候，公冶上苍的速度更慢了。
这里因为地处木兰江北岸，又是南北货物集集重镇，所以有个名字，叫做江北大仓，原来是四明城最繁华，人群最密集的地带，汇聚了三教九流各行各业讨生活的公民。但现在却鸦雀无声，安静的宛如鬼蜮。
苏顾远抬头望去，就睹附近几条大街上的行人，都一动不动定在原地，仿佛没有性命的石雕。不但这条街道，往周围看去情况也是一样，整个四明城的人都被定在了原地。这是公冶上苍金白月照道法的威能。
整个四明城只有一类人幸免遇难，就是事先跟苏顾远牵上因果的人。这也是为什么苏家那些族老还能行动的原因。
苏顾远和公冶上苍行走在喧闹无声的四明城，就像行走在一座没有鸟兽的丛林，僵硬无声的人群就是一棵棵树木，而公冶上苍，就是这片丛林的主人和园丁。
他一边走，一边顺手从轮回池召来一条条因果线，接在行人身上。奇然候看到特定的人，还会停下来给苏顾远仔细介绍。
在走到一个糖人小店门口的时候，他停了下来，饶有兴趣的看着店主，对苏顾远说道：“有意思，他快逃走了。”
苏顾远定睛看去，发明那是一个普普统统的小生意人，身材矮小，满面笑容，手里拿着一根两寸长的真武大帝糖人，仿佛正在给顾客兜售。无论从皮相还是神态，这个都显得平平无奇，没有丝毫特殊之处，也不晓得是哪个方面引起了公冶上苍的注意。
应该是感受到了苏顾远的困惑，公冶上苍从糖人店主身上抽出十几条因果线，递给苏顾远，示意让他自己看。
苏顾远警惕的感知了一下，没有探查到危险的气息，于是接过因果线，握在手里仔细感受了一下。
这些因果就是糖人小店的一生。他命运平顺，从小衣食无忧，十八岁父母双亡以后，子承父业，继承了这座小店，两十岁娶妻，两十两岁生子，至今曾经十年整。他儿子从小跟他进修糖人手艺，现在已学有所成，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之势。
这就是凡人最普通的一生，没有大波折，也没有大灾难，平平安安过一生，有手艺养家，有后代继承香火，怎么看怎么圆满。
“你再看。”公冶上苍挥手，从因果线里抽走了一条，那一条，是四明城公民的主因果，另一端衔接着轮回池。
苏顾远再次感知，就发明果然变了。失去了轮回池的支配，店家的命运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巨变。他不再安于现状，而是变得野心勃勃。为了扩大店面，去向地下天子南门界借了巨额银钱，然后一年之内开了五家店，全部血本无归。
地下天子要债，从来不是和风细雨，一寡江湖人士逼着店家变卖产业。
于是，这个糖人店主平顺的三十多年的日子，一夜变天。
又过了三个月，妻子忍耐不了南门界手下骚扰，一起之下投了木兰江，儿子也被南门界抓走卖到了牙口。
一念之间，产业集尽，妻离子集。店主心灰意冷，一把火烧了店肆，自己也葬身火海。
这段绘面至此终结，苏顾远皱起眉头，又把两段绘面重新回味了一边。在第一段绘面里，店主的命运被轮回池摆布，支配，却活得圆满。而第两段命运，他获得了自由，反而走向了毁灭。
看到苏顾远陷入沉思，公冶上苍微微一笑，说道：“再给你看一个。”说着，他自顾自又从旁边招来另一个人的因果，塞给了苏顾远。
这个人的经历跟糖人店家大同小异，年齿两十八岁，是苏家分爨的看家武夫，月例五两纹银，已在南城置办房产，也托媒人说好了亲事，即将成亲。
结果，在抽走轮回池的因果后，他突然陷入欲望池沼，几乎夜夜勾栏，天天瓦肆，没两个月就得了花柳病，一身武艺消失大半，被主家扫地出门，最终不得不投入南门界手下做了打手，后来更是恩将仇报，带领一种流氓强盗强抢前东家，被之前的兄弟当场斩杀。
这个武夫比店主更惨，店主是被野心控制，他是被欲望控制。
人在获得自由的时候，获得的可不但仅是努力进取的自由，还有堕落沉迷的自由。
苏顾远看完了两个人的经历，也大白了公冶上苍的用意。
他是在告诉自己，四明城公民的命运虽然被轮回池约束，可同时也接受它的保护。如果没有轮回池，人的欲望、野心、贪婪，会让他们陷入更深的地狱。
“还看吗？”公冶上苍睹苏顾远回过神来，饱含深意地问道。
“不看。”这些哲学思辨，在衍虚界可能曾经近乎于道，但对苏顾远来说，的确稚子的不值一驳，人的路都是自己选的，有的人会选择堕落沉迷，有的人会选择昂扬奋发。但起首得给人选择的权力。
假如轮回池真的一朝倾覆，四明城七十万人，绝不会每个人都市堕入黑暗，必然会有一部门人青云直上，飞出这座牢笼，扬名于世界，而这就足够了。
公冶上苍也不再坚持，背着手，说道：“天造万物生灵，各安其位；人分三六九等，各按其所，也没什么不好。六道是强者的牢笼，却是弱者的庇护所。如果没有六道，那四明城将不但有修士吃人，人也会吃人。
真武大道就是如此，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使命，没人可以例外，我也不例外。以后你也不例外。”
苏顾远心念胡说八道，自己从始至终都没认同过六道，甚至还砍了好多六道寡人。“你也不例外”这种说辞从何而来与？
公冶上苍不等苏顾远反驳，转过身，说了一句石破天惊的话：“苏顾远，你将是四明六道权柄道的道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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