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改变这个世界了吗？
真的让公民过得更好一些了吗？
“哎！”夏原吉感喟了一声，继续低下头，处置手中的公务。
空旷的房间里，夏原吉不但自嘲道：“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
这时，房门被推开，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
“和尚也不是都必要撞钟的。”
夏原吉凝神望去，却是一袭黑色袈裟的道衍缓步走了进来。
道衍的手中，捏着他的那封辞呈。
当着夏原吉的面，道衍捻下手指，直接将辞呈撕得粉碎。
“道衍巨匠这是何意？”
夏原吉没有掩饰自己的神情，只是疲乏地问道。
“你还不能走。”道衍把辞呈扔进纸篓，缓缓道。
“为何？”夏原吉苦笑道，“这个位置，谁来坐都差不多的，郁尚书如此，夏某也是如此。”
“不一样。”道衍摇了摇头。
“哪里不一样？”夏原吉问道。
道衍微阖的三角眼睁开，缓缓道。
“你是姜圣的学生！”
夏原吉心里一咯噔，但还是镇定道。
“道衍巨匠，你不妨把话说的再大白一点。”
道衍颔首，看着他仔细说道：“姜圣至理，所传者不过寥寥几人，此乃千万中无一的天大福泽，你夏原吉便是此中之一。”
道衍质问道：“而你夏原吉，身为户部尚书，又通经国济民之道，可有幸学了姜圣的大道，不惜福，也不思造福苍生，反而心生退意，苟且苟安，浪费了有用之身，你便不觉得惭愧吗？”
“姜师讲的是至理。”夏原吉神情黯淡，“可是靠听这几节课，夏某还是救不了公民。”
“听几节课做不到，跟在姜圣身边学呢？天底下再厉害的学问，再多的事理，依照你夏尚书的天资，多学多念，也该学会的。”
“至于救公民，靠的又不是你一个人，你以为姜圣两个月后出狱，是为了做什么？”
夏原吉只道：“姜师，难道不是还不知晓这一切吗？”
“他曾经晓得了。”道衍冷声，“或者说，起码晓得了一部门。”
“今天夏尚书便已露了馅。”
夏原吉愕然：“此话怎讲？”
“姜圣天资何等冷艳？学问横压当世，睹识更是看透古今，从你化妆进入诏狱的那一刻，你就曾经露馅了。”道衍淡淡说。
夏原吉回忆片刻，方才蹙眉问：“道衍巨匠的意思是，这节课，原来就在姜师的计划之中？姜师曾经感到了警觉，所以才会用两皇子可能听不懂来做试探？”
道衍微微颔首，继而说道：“姜圣有一个堂妹，一直在老衲的暗中监视与保护之中，上次，她因假冒国债上圈套，去寻姜圣诉苦了.当然，坑骗她的人，曾经死在了被倭寇所屠戮的‘宁波商队’里。”
夏原吉站起了身，脸上的神色开端变得严肃。
“所以，这都是道衍巨匠的计策？”
“总该推一把让他慢慢晓得的。”道衍无惧夏原吉的眼光，只道，“难道你念看着姜圣出狱后识破这一切，变得无所适从，亦或是心生愤怒吗？”
夏原吉抖了抖身上的衣袍，身居高位多年所养成的官威，亦是从肢体动作和神态中流露了出来。
“你不应支配姜师的命运。”夏原吉的言语中曾经没有了敬称。
“老衲没有支配姜圣的命运。”
道衍垂眉轻语：“姜圣这种人，只要让他看到能改变这人间不公的盼望，他就必然会踏上那条路。”
“对于心怀伟大理念的人来说，那条路，就是这个世界上最致命也是最诱人的毒药。”
“老衲只是让姜圣提早做好心理准备，不至于出狱时感到太甚突兀。”
如果在今天以前，夏原吉必然会对道衍所说的这些嗤之以鼻。
然而当夏原吉从那恐怖的【绝对感性
所构成的冰冷数字世界中离开出来，体验了那种是天地万物为刍狗的无情之感，便产生了深深地恐惧和懊悔。
所以，夏原吉信了道衍所说的一切。
夏原吉相信，如果姜星火看到他能让世界变成一个他理念中的模样，那么姜星火必然会不惜一切代价，只为实现那个理念。
究竟，姜星火是真的不怕死！
而之所以在诏狱中摆出那副姿态，夏原吉认为，只是姜星火看不到改变世界的盼望罢了。
就犹如夏原吉之所以递交辞呈，也是因为看不到真的能让税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的盼望一样。
而现在，道衍的一席话，又给了夏原吉盼望。
如果未来大明的经济和税支，可以在他夏原吉的手上实现“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的哪怕一点点奠基，能给这个未来打下根底，夏原吉都觉得，自己所作所为的意义是值得的，自己也愿意为之付出。
可随即，似是念到了什么，夏原吉便是心头一颤。
夏原吉极为严肃地质问道：“道衍，你到底念做什么？难道你念”
后面的话语，夏原吉万万不敢说出口了。
“不。”
大白了夏原吉的忌惮，道衍给出了令他宁神的答案。
道衍的答案，果真让夏原吉紧了口气。
道衍双手合十，嗓音沙哑地说道：“老衲念做的，仅仅是在性命的最后时间里，竭尽所能地帮忙姜圣斥地那条万世之路.这条路，在未来的数百年内，都与皇权并不冲突，相反，而是互有裨益。”
这句话，让夏原吉排除了大部门的顾虑。
只要不跟皇权产生冲突，不违背夏原吉的原则，那么，夏原吉觉得自己可以继续听一听道衍的念法。
夏原吉抬起头看向道衍，干脆问道：“计划要我做什么？”
道衍笑了笑，干枯如树皮普通的皮肤上，露出了深浅不一的沟壑。
“夏尚书，我们追随姜圣的脚步，一起来改变这个世界吧。”
夏原吉沉默片刻，问道：“怎么改变这个世界？”
道衍的心中早有腹稿，径直说道。
“推翻理学，解放被束缚的忖量。”
“宏扬姜圣的‘科学’，竖立真正的万世之基。”
“殖民海外，为华夏文明在世界岛战争中取得先机，建成日月不落的大明帝国。”
“提高峻明的出产力，让公民不再受饥寒之苦，让普通人也识得起字，看得起书，明得了事理。”
“最后，真正建立一个‘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的大同社会。”
夏原吉的脑海里，仿佛出现了这样的绘面，税支，不再是冰冷的数字与货币，而是以无数人之力汇聚成江河海洋，继而泽润万民。
或许，这才是税支的真正意义。
或许，这才是这个世界该有的真正未来。
可夏原吉还是忍不住说道：“我们不成能看得到那一天了。”
道衍随之点头，却大笑道。
“可这才是永垂不朽的意义啊！”
“我们的肉体终将陨灭，但我们为理念所创造的一切，将与世长存！”
道衍严肃而仔细地看向夏原吉问道。
“夏原吉，你愿意与老衲、与姜圣，一起踏上这条道路吗？你要念清楚，一步踏出，便要面临世人汹汹非议与卫道士们的口诛笔伐，再也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道衍复又说道：“可夏原吉你有家有业，又身居尚书高位，乃是文臣之极，与老衲和姜圣这种孑然一身倒还不相同.若是你心中并无此意，老衲今日权当没有来过便是了。”
夏原吉张口欲言，却吞了回去。
心中无数念头闪过，沉默几息间不知念到了什么，夏原吉反而重重点头。
夏原吉轻声对道衍说道。
“那今后以后你我，便是同路人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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