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先生。”
朱棣沉默了一刹那：“你最好在说黄五郎。”
“我说的就是黄五郎。”
姜星火瞥了眼这位燕校尉，不咸不淡地答道。
但朱棣此时的心头，却是再也安静不下去，心境如海中怒涛普通翻滚。
这便是因为，作为大明最大的军头，朱棣太清楚大明官军这个暴力构造的德行了。
如果真的到了大明这个封建国家统治末期，基于姜星火归纳总结出的“血酬定律”，大明边疆背责防御的官军几乎是必然会成为养寇自重的暴力构造。
原因再俭朴不过了，就像姜星火的这个“鸭城风云”小故事里一样，鸭城招讨使黄五郎要剿灭麻匪，又要死人又不赚钱，并且还要担心实力受损被其他官军派系抢了地盘。
如果到了大明末年，朱棣很确信，按照大明的制度，或许很难出现犹如五代十国那样完全割据的边军军阀，但是朱棣同样也确信，到了那时候，恐怕大部门的大明边军的作战动机，都是为了利益而不是其他诸如国家等因素。
所以，边军必然会玩养寇自重的魔术，同时为了抚慰朝廷和天子，也必然会扶持一个好打不用死人的‘假麻匪’，最好是那种一个边军能打一百个的那种.战功看着又好看，还能让朝廷持续不息地从老公民手里支‘麻饷’供应给边军。
一念至此，朱棣不由地感到一丝头痛。
这可怎么办？
给边军更大的自立权肯定是不可的，那样会养出来安禄山。
如果学宋太祖那样养几百万的冗兵，大明恐怕也吃不太消。
朱棣自己实在是念不出举措了，于是只好把眼光投向了姜星火。
“后来呢？”
“后来鸭城招讨使黄五郎向麻匪首领王麻子发出了邀请，念跟王麻子一起合作，让麻匪隔三差五来鸭城周边晃悠，自己再象征性地追剿却永久剿之不尽，如此一来，就可以合作挣鸭城公民的钱了。”
“但王麻子不肯意啊！”
姜星火说道：“王麻子不但不肯意跟黄五郎合作，并且打出了‘替天行道’的旗帜，自号鸭城及时雨，开端笼络周围公民的民心，仗义疏财行侠为善倒也罢了，偏偏还不肯公民跪谢，非说要给公民一个公平。”
朱高煦竖起了大拇指：“倒是一条铁汉！”
“黄五郎贼心不死，只觉得是自己给的筹马不够，所以双方倒是约了一场鸿门宴黄五郎手下官军假扮麻匪，掳了两个鸭城大户人家的公子，黄五郎对王麻子说，只要王麻子杀几个麻匪当投名状，不但可以把大户人家的公子交给他索要赎金，还可以宣布王麻子曾经死了，以后让他带着弟兄名正言顺地当官军。”
“王麻子同意了吗？”朱高煦好奇问道。
“自是不同意，随后被黄五郎谋害了一次，也没同意，反而试图谋害黄五郎，当然，也只杀了黄五郎的替身而已。”
“再后来呢？”
姜星火道：“如此一来，双方势同水火，却是彻底撕破脸皮，王麻子命手下麻匪在鸭城四周集布传言，细数黄五郎的恶行，黄五郎任鸭城招讨使多年，不思保境安民反而巧取豪夺，自然不得民心，一时间鸭城可谓是民心似水、处处鼎沸。”
“王麻子认为时机已至，便带人煽动鹅城公民随自己宰了黄五郎，但是公民摄于黄五郎多年威名，却委实不敢追随一帮麻匪起来闹事.正巧这时，鸭城招讨副使却递出消息，愿意与王麻子里应外合。”
“双方磋商良久，确认了不是圈套后，王麻子带领麻匪攻入鸭城，鸭城招讨副使果然擒下黄五郎，双方押着黄五郎游街，并且在鸭城菜市口高台上，鸭城招讨副使宣布了黄五郎的罪名，王麻子亲手拔刀斩了黄五郎，还了鸭城公民一个公道。”
“没了？”
朱高煦呆了呆，这个有些梦幻的、完美的终局，让他一时之间有点不适应。
姜星火点点头。
他当然可以说出：你认为没了，那就没了，你认为有，还可以接着讲出来黄五郎金蝉脱壳，去剑南道搬了救兵回来对麻匪反攻倒算亦或者是鸭城招讨副使又成了新的黄五郎再或者是王麻子被手下出卖，如此如此。
但是姜星火不念讲。
因为这是就是他赋予这个故事的终局。
“鸭城风云，便是这么一个故事，这个故事要讲的什么，我相信伱们也清楚了.血酬定律，便是暴力构造颠扑不破的永恒规则。”
“事实上，我念问的问题是。”姜星火缓缓道，“不在于这个故事的解决如何，而是说，无论是匪帮还是官军，明明可以对老公民的敲骨吸髓，为什么还要像王麻子必要杀几个坏规矩的麻匪，鸭城招讨副使宣读黄五郎罪状呢？”
“难道王麻子和鸭城招讨副使就是干干净净的吗？他们没有从之前匪帮和官军这两个暴力构造里支到属于他们的那份甚至有多是占比很大的那份血酬吗？”
“必要让鸭城沸腾的民心安静下来。”
朱棣溘然说道。
“对喽。”
姜星火对着眼前的燕校尉，神情莫名地笑了笑。
姜星火总结道：“刚才所说的故事，便是《国家经管学》的第一部门内容的第一个问题，也就是何谓封建国家经管？”
“这里下个定义。”姜星火道，“封建国家经管，也就是国家是暴力构造基于血酬定律建立的，而为了追求血酬支益的长期最大化的行为。特点就是暴力构造会逐渐走向有序地、可持续性地竭泽而渔，而不是抽水捞鱼苗，完全不考虑未来怎么办。”
姜星火顿了顿，继续道。
“而接下来要说的，就是第一部门的第两个问题，经管封建国家的是什么人？”
朱高煦答道：“自然是文官和小吏。”
姜星火点点头，说：“实在许多事理，放在刚才说的养寇自重的边军上面适用，放在鱼肉乡里的官吏上面一样适用。”
“那便是，暴力构造是追求血酬的，有血酬定律.文官和小吏，尤其是小吏，你们应该晓得，数以十万、数十万计的小吏才是经管这个国家的真正主导力量，你们觉得小吏们追求什么？”
听到这个问题，朱棣沉默了。
因为朱棣溘然觉得，这貌似又是他爹朱元璋给他挖的坑。
就像是藩王制度、大明宝钞制度一样。
朱棣的内心一声感喟：“爹，您给大明定祖制的时候，是不是每一项制度，都是会漏下点什么没念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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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室内，几人也陷入了思考。
“小吏们追求什么？”朱高炽喃喃问道。
“财富！”
夏原吉反而回答地异常迅捷、干脆。
“对于普通人来说，他们的梦念不过就是吃饱肚子、穿暖和衣服、娶老婆、生儿育女。但小吏们却要求许多，他们追求财富、美色、名声、职位、尊荣.他们所追求的东西，跟普通人比起来更多。”
“当官员向上爬时，他们会念方设法去攀附高枝，念着升官；而当小吏向上爬时，他们只会疯狂的攫取更多的利益，念着求财。”
夏原吉沉吟了一刹那，说道：“因为大明没有给小吏提供太多升官的机遇。”
这里便是要说，姜星火宿世就按照明朝《会典》中所记载的资料得知，明朝的小吏阶层倒也不是没有任何上升渠道，而是最高也就是能够做的正七品，前提就是他们之前所任职的是一品的衙门，如果他们所任职的是两品，衙门或者三品衙门的话，他们最高能做的官员只能是八品或九品。
但是，但是，这是对于京师衙门里的小吏来说的。
对于处所府县的衙门来说，小吏，一辈子都是小吏！
当然了，虽然小吏在官场歧视链的最底端，但从普通老公民的角度来说，小吏仍然是一个居高临下的“官爷”。
虽然小吏明面上的工资待遇不是很高，咳咳，得益于朱元璋的抠抠搜搜，或者干脆说基本就是赔钱上班好了。
但是“吏”本身在工作的时候是存在着许多油水的，这个自古皆然，普通小说里也很好地反映了这个现象，要不水浒传里宋江宋押司一介小吏是如何那般出手阔绰做及时雨呢？靠俸禄吗？显然不是。
朱高炽曾经充分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那就是，大明没有给小吏留下几晋升的渠道，或许在京师的衙门里小吏还能由“吏”变成“官”，但是在处所上，小吏不成能成为“官”，既然升官无望，那么小吏们的追求，自然只剩下了一个。
——发达！
而小吏们通过寻租衙门的公权力来敛财这种行为，只要踏出第一步，那就意味着最后必然会完全超越他们的初衷。
并且，大明处所吏治，早在洪武朝中后期就开端控制不住了，是真的控制不住，杀人都不好使的那种。
因此，在这样的环境里长期生存着的小吏们，对于底层普通老公民的敲骨吸髓，往往比“官”还要可怕百倍。
道衍此时幽幽一叹，反倒说了一番很有事理的话。
“所谓欲望，是人类内部最丑陋最肮脏的东西，但它又是人类赖以活命、甚至永恒的根基。”
“小吏们追求的欲望是什么呢？他们渴望财富.他们用尽各种手腕获得权力，为的就是得到财富。”
“所以，这就是姜圣计划在《国家经管学》里讲的内容吗？封建国家里，无论是暴力构造还是行政构造，都市因为追求血酬或金钱等财富报答而逐渐堕落。”
朱高炽忍不住问道：“可是，该如何阻遏这种堕落呢？须晓得，哪怕太祖高天子杀到没人当官，都架不住下面的小吏该贪还是贪啊，而封建国家的经管，显然离不开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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