蹇义既然曾经跟天子把话挑明，剩下的几位尚书显然也不应该藏着掖着了。
他们是一部尚书，在当今大明官制里，文官系统最顶尖的存在，死后站着无数的门生故吏，到了该代表士绅阶层发声的时候，绝不会犹豫。
刑部尚书郑赐被蹇义当着寡人的面骂“无能佞臣”，此时也干脆破罐子破摔，成了六部尚书里的叛徒，旗帜明显地撑持天子变法更化。
礼部尚书李至刚的态度有些含糊暧昧，变法更化此中慌张部门的内容，关于宗藩体系的调度以及礼部的增员，显然是极大地有利于其人核心利益的更何况，这位“多牢多得”惯了，此时得了廉价不偷着乐，难道还要开罪天子，等着新天子把他再第三次送进诏狱，然后跟着姜星火狱中悟道？
所以六部尚书里，一个带头反对，一个撑持，一个中立。
剩下的三个尚书，兵部尚书茹瑺、工部尚书黄福、户部尚书夏原吉，则开端了轮流表态。
忠诚伯、兵部尚书茹瑺瞥了一眼旁边坐着稳如泰山的蹇义，跟着勉力言道。
“陛下，臣以为拿王安石变法的情况，来类比《变法八策疏》是极妥当的。”
“说来听听。”
朱棣这时候也定下心来，看道衍始终没接话茬，于是自己问道。
“王安石变法的种种政策，包括青苗法、农田水利法、免役法、方田均输法都是前人曾经提出过的政策，王安石本人，也在治理处所的时候，证明了这些政策的实在可行。”
茹瑺缓缓说道：“这比之如今的第一期大明国债，在江南推广摊役入亩，又有什么别离呢？”
“大明国债是睹到了效果，回支了不少南京城市面上富余的宝钞，不乱了宝钞币值贬值的速度；摊役入亩也确实在江南取得了胜利，江南公民人人感念陛下恩德。”
“可陛下要晓得。”茹瑺仔细地说道，“王安石变法曾经证明了，在一地行，在全国不必然行，甚至可以说，很大程度上可能不可！因为无论是生齿、经济、物产、习俗、文教、地理.华夏实在是太大了，一个处全部一个处所的具体情况。”
“甘肃只有几万人，基本全是军户和依附于军户讨生活的平民，去那发大明国债，能行吗？”
“云贵全是土司的宣慰司，那里的土民跟奴隶无异，去那推行摊役入亩，能行吗？”
“臣说的虽然是极端情况，但陛下须晓得，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一个动身点是好的政策，落实到处所，很大几率都市走样。”
“到了那时候，臣怕变法更化，又会走回王安石变法老路，处所的官吏为了实现变法的考成目标升官，来竞相逼迫公民，以获得相应的考成政绩。”
说罢，茹瑺恭谨行礼，便是言尽于此的意思。
忠诚伯，一如既往地忠诚。
轮到工部尚书黄福说话，他的不雅点却是更加实在下沉了一些。
“陛下，臣以为大明刚刚靖平国难，历经了数年战乱，与西汉初年是有些类似的。”
黄福的话没敢说太深，否则的话，把大明太祖高天子朱元璋比作大汉太祖高天子刘邦没问题，那把藩王造反的朱棣比作谁？七王之乱的吴王刘濞吗？
须晓得，正是因为汉景帝听了晁错的削藩建议，才会对诸王下手的，诸王被逼急了，吴王刘濞挑头造反，酿成了险些坚定西汉国本的七王之乱。
这与建文帝听了齐泰黄子澄的削藩建议，对诸藩下手，导致燕王朱棣起兵靖难，何等相似？
而正是因为这个缘故，李景隆的参军高巍曾写下檄文，说朱棣“藉口诛左班文臣，实则吴王濞故智，其心路人所共知”。
若是让朱棣觉得黄福是在讽刺他，那这事就闹大了。
黄福只是继续说道：“文景之治，讲究君王无为而治世界，便是因为朝廷很难控制各地的底层官吏该如何治理，甚至完全做不到稽核因此，朝廷越念做些什么，就越容易出错，越会导致公民的日子变得更苦，所以虽然文景之治的时候处所豪强做大，可公民的日子，总归是渐渐地稍好起来的。”
说白了，黄福的治政理念就是四个字。
——“别瞎折腾”。
这却无疑是不符合朱棣的脾性的，但朱棣也没有怪罪他，究竟每位尚书在这种讨论慌张国策的场合下，都有发言的权力，天子也搞不了一言堂。
五位尚书曾经发言，三个反对，一个撑持，一个中立。
朱棣看向了最后一位没有发言的尚书，户部尚书夏原吉。
“夏尚书怎么看？”
“臣反对，但撑持。”
夏原吉的回答，让寡人一阵模糊。
夏尚书这是嘴瓢了还是脑袋糊涂了？
“臣之所以反对，是因为蹇尚书说的话有事理，不扶持新的得利阶层，确实无法变法。”
“还是以王安石变法举例，迫于宋神宗的压力，变法为了快速睹效果，也是为了堵住司马光等一寡变法反对者的嘴巴，王安石在缺乏变法班底的情况下，被迫用自己的亲属和不少投奔来的睹风使舵之人，此中既包括王安石之子王雾、姻亲谢景温、女婿蔡卞，也包括吕惠卿、曾布、李定、邓绍、舒曼、章谆等人。”
“可没有一批坚定撑持新法的得利阶层，光是用这些为了庙堂私利撑持变法的人，王安石怎么可能变法胜利？”
“自古以来，变法者没有海市蜃楼可以胜利的。”夏原吉叹道，“齐桓公管仲变法，乃是以巨商豪贾地主来反抗卿医生阶层；秦孝公商鞅变法，乃是以耕战为根底的军功阶层来反抗秦国旧贵族阶层；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亦是以儒生来反抗汉初军功贵族；西魏宇文泰变法，则是建立了关陇门阀体系来反抗鲜卑旧贵族。”
“反不雅王莽、王安石，难道不都是圣人普通的品行吗？在私德上有什么可以指摘的呢？可私德无损，与变法做事成不成，却丝毫没有关系说到底，还不是因为王莽的新朝是继承自西汉，没有自己新的得利阶层；王安石更化全仰赖宋神宗撑持，也没有自己真正有力的撑持者。”
夏原吉的不雅点说完，寡人愈发地懵了。
夏原吉反对的意睹，确实跟蹇义别无两致，说的也是极有事理的，甚至可以说清楚地不能再清楚了。
历朝历代变法更化，胜利是因为什么胜利，失败是因为什么失败。
但夏原吉既然说的这么清楚，为什么又要说“但撑持”呢？难道夏原吉也是一个像郑赐这样的佞臣？
可夏原吉显然不是这样的人。
很快，夏原吉就解释了他为什么撑持的原因。
“臣反对，便是因为上面所说的这个原因。”
“但因为一个人，所以臣撑持。”
此言一出，虽然解释了，但寡人反而愈发迷惑了。
这里面，心思动弹快的，譬如李至刚、解缙、杨士奇等人，几乎刹那间就念到了夏原吉究竟是因为哪个人，才会撑持更化变法。
——姜星火！
只有这一个理由！
正是因为这一切，都是姜星火提出的，所以夏原吉才会选择无条件地相信，姜星火必然念到晓得决之策。
你能念到，我能念到，姜圣念不到？
而就在这时，回过味的李至刚也不再犹豫，当机立断地表态道。
“臣刚才没说清楚，臣亦是跟夏尚书一样的念法，虽然觉得变法确实有要隘之处未能解决，但因为那个人，臣撑持！”
刹那间，形势翻覆！
六部尚书，三个反对，三个撑持！
“臣有一言，不吐不快。”刑部尚书黄福忍不住问道：“夏尚书和李尚书，究竟是因为何人，才会下定决心撑持变法？”
夏原吉和李至刚都看向了天子。
显然，是否曝光姜星火的身份，这个抉择，只有朱棣能力做出。
究竟对于大臣们来说，有人晓得姜星火的存在，有人不晓得。
但非论晓得还是不晓得，姜星火这个一直在诏狱里，通过讲课来指点朱棣治国的大明国师，都不是摆在台面上的。
故此，寡臣们知晓姜星火存在的，也在天子的领略正告下，极有默契地共同保守住了这个不算公开的诡秘。
而眼下，是到了这个诡秘被公开的时候了？
解缙表情复杂地看着眉头微蹙的天子。
面临姜星火这个横空出世的妖孽，一开端解缙还有几分不屑，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一项项旷古未有的政策的提出。
解缙的心态，从不屑变成了震惊，从震惊变成了自惭形秽，又从自惭形秽变成了麻木。
人何必跟妖孽去比呢？
而解缙晓得，只要今天，在这个大明帝国高层决策者云集的内阁值房里，“姜星火”这三个字被朱棣说出来。
那么就意味着，一个新的期间要到来了。
在这种令人惊慌失措，却又不得不实在接受的历史洪流面前。
哪怕是解缙这种大才子，也颇感无力。
而就在此时，朱棣缓缓开口。
“今日，是时候告诉你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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