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
朱高煦挠了挠大胡子，关于现在大明的地皮制度，他倒是真不甚晓得。
而知识渊博的李景隆，合时地接过话来，扮演好了朱棣交给他的捧哏角色。
“太祖高天子开国鼎业，定下的是继承自宋元的地皮制度，也就是两田制。”
“大明的地皮性质被分为官田和私田两种，此中官田约120余万顷，大概占七分之一，私田约720余万顷，占七分之六，总体上是民田多官田少的格局。”
李景隆顿了顿，复又说道：“官田的主要滥觞，其一是继承自元朝的官田，其两是对平定处所割据势力时籍没的田产......譬如平伪吴王张士诚的时候，便尽籍伪吴权贵全部田产划为官田。苏、紧、嘉、湖地区的恶富民豪，大多也因连坐罪，被没支了田产。”
所谓恶富民豪，嗯，实在就是自宋末传承至元末盘踞在苏、紧、嘉、湖等府的本地士医生家属。
“官田中除了皇室、藩王、勋贵等田产，还有屯田，分为军屯、商屯、民屯，后两者可以疏忽不计，主要是全国各地的军屯，太祖高天子规定每亩支租一斗，其他的便用于卫所官军俸粮生活。”
“私田则由鱼鳞册统计，分总图和分图两种。分图以里甲为单位，再以若干里的分图汇总为乡为单位的总图，每十年更新一次。”
李景隆思考了片刻，说道：“如果按第一点，出产粮食的全部资料，如耕地、耕牛、种子这些归谁全部来算的话......大明的官田属于国家全部，分给皇室、藩王、勋贵、军队使用，而私田则属于农夫或地主。”
“第两点，出产粮食与拥有粮食的人互相间处于什么职位，则是地主与佃农，以及自耕农，两者皆有。第三点粮食最终归谁分配，也根据第两点而产生。”
姜星火点了点头，他说的很详细，显然是个有知识的公子哥，并非是单纯的秦淮飘客。
而朱高煦此时，显然对李景隆的态度也有了一些改不雅。
朱高煦心道：“没念到李景隆交兵不可，其他的东西倒是晓得还不少。”
“你说的很好，那我接下来按朝代的区别，简明讲讲唐朝、宋朝、元朝的这三点，你们听一听，跟现在有什么区别，由此来理解地皮制度的演进。”
姜星火缓缓说道：“唐朝早期，关陇军功贵族集团，继承了自西魏、北周、大隋以来的均田制，适应隋末战乱后生齿锐减的情况；唐朝中期，由于安史之乱的损坏和地皮吞并的严重，废弃了均田制，转用租佣调制，承认地皮私有；唐朝后期，为了减少公民背担同时也是为了高效支税，进行了两税制改革......总体来说，唐朝的地皮制度是由国家全部，逐步过渡到地主与自耕农全部，最后过度到大地主全部，税支制度也随着地皮制度的改变而改变。”
“到了宋代，由于宽紧的经济政策，不抑止私人地皮吞并，因此国家全部的地皮大幅减少，地皮制度基本以地主全部为主，自耕农全部为辅。”
“而正是因为地皮制度的原因，地主会竭尽全力进行地皮吞并，必然导致自耕农大量破产。”
“所以王安石执行了青苗法，试图从‘出产资料’方面补贴自耕农，抑止地皮吞并。”
“但是很可惜，王安石面临的是整个地主阶层的反对，哪怕王安石不敢改变‘出产粮食与拥有粮食的人的互相职位’，‘粮食最终归谁分配’这两个点，但触碰地主阶层利益的改革最终还是以失败告终。”
“至于元代，元代在地皮制度上执行两田制，税支制度上执行包税制，满足了蒙古贵族阶层利益后，任由汉人士医生地主对公民敲骨吸髓，底子不去触碰地主阶层利益，而最终被压榨的自耕农阶层大片失去地皮，必然会起义，没什么好说的。”
姜星火最后总结道。
“所以，纵不雅近千年以来历朝历代的地皮制度演进，我们可以得出一个俭朴的规律。”
“地皮制度（即地皮全部性质）决定了税支制度，地主阶层与自耕农阶层的比例决定了王朝税基，以农业税为主的税基规模决定了王朝寿命。”
姜星火没有拿出举例的是，未来的最后一个封建王朝，清王朝。
那是一个在王朝末期神奇地跳出以上规律的存在。
原因也很俭朴，农业社会向工业社会的演进，导致农业王朝的经验规律失效。
或者说，规律没有失效，还是关税厘金等税基的扩大延续了清王朝的寿命，只不过关税厘金与地皮全部制无关了，因此不由地主阶层与自耕农阶层的比例决定。
朱高煦此时方才意会，他振奋地说道。
“所以说，只要用地皮制度控制地主阶层不要占比过大，就能延续大明王朝的寿命！”
李景隆闻言，一时语塞。
事理确实是这么个事理。
可这跟你只要不生病衰老就能一直活着一样，这不是废话吗？
地主阶层进行地皮吞并，这是刻在骨子里的东西，跟人无关。
相反，一个佃农翻身成为了小地主，他进行地皮吞并会比底本的地主更加勤奋、疯狂。
而隔壁的朱高炽，显然比李景隆对于治国理政方面更为敏感一些，他清楚地认知到了，姜星火说的绝对不是废话！
“地皮决定税支！
比例决定税基！
税基决定寿命！”
听到这一席入木三分的规律总结，对于主抓大明国政的朱高炽来说，的确是大炎天喝了一碗冰水，从头舒爽到胃。
朱高炽心头有些震惊，他之前设念过姜星火的能力极限。
却没念到，姜星火短短一席话，就曾经触碰到了他设念的极限。
姜星火竟然是这般大才，能把千年以来的地皮制度与税支制度之间的根由，鞭辟入里地阐释出规律。
这是他认为的难得的贤臣才子杨荣、杨士奇等人都办不到的事！
朱高炽回头抓着朱棣的袖子，利落索性地说道：“恭喜父皇，得如此惊世大才！”
朱棣矜持地微微一笑，拍了拍好大儿的肩膀，说道。
“这才哪到哪......听着吧，既然姜星火曾经总结出了地皮制度决定王朝寿命的规律，那么他必然会提出破解之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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