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明棠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手中的面剂子一抖,丢偏了,扔到了一旁的台面上。
抬头向来人望去,那厢突然出声开口的林斐恍若不觉,继续开口问道:“这便是今儿的暮食么?你做的这是什么?”
“地锅鸡。”温明棠看着他回道,“这是贴在锅壁上的饼。”
林斐闻言点了点头,绕过台面走了进来,朝同他打召唤的赵由应了一声之后,顺手捡起那丢偏了的面剂子,将它丢进了清水之中,而后瞥向一旁温明棠准备好的泥炉,道:“一会儿锅端来这泥炉上?边煮边吃?”
温明棠“嗯”了一声,定了定神,冷清下来,看向林斐,开口问道:“林少卿怎的来了这里?今儿小年,府里当要开小年饭了。”
他又不似她同赵由普通,无处可去,怎跑公厨来过节了?
林斐专注的看着清水中沉底的面剂子,眼光没有移开,口中却道:“祖父故友身体不适,请了太医,祖父便前去探望故友了,不在家中。我兄长明年年中就要成亲,两家要走动,今日之宴人情往来为重,食为轻,我不喜。再者,家里客人这些天……念必也不大乐意睹到我,我便出来,正巧让母亲好歇一歇。”
温明棠:“……”
虽林斐说的轻巧,简俭朴单的一句话带过了,可听那话里的意思也知晓这些天,林斐的活动,多半叫夹在陆夫人一行人同林斐中间的侯夫人头疼了。
靖国公探望身体不适的故友,也不奇异,倒是靖云侯世子那厢人情走动,温明棠念了念,没忍住问林斐:“林少卿,总是你兄长和未来的兄嫂,家宴你不在,会不会在人情世故往来上瞧着不大好?”
林斐接过赵由递来的脆皮年糕咬了一口,咀嚼着那口感软糯推丝的脆皮年糕,慢吞吞的说道:“面上我父兄定是要数落两句我不懂人情世故的,内中怕是反而更满意我的懂事。”
这地锅鸡的面剂子需在清水里浸泡一会儿再贴上锅壁,温明棠手中得空,歇了歇,向林斐看了过去。
林斐仿佛全然没当她同赵由是外人普通,开口澹澹的说了下去:“我虽在大理寺衙门做事,同我兄长往后袭爵不冲突,可我同陛下友谊不浅。太懂人情世故、八面玲珑的,不好。”
即便同兄长关系还算辑穆,可有些事,林斐并非不懂。
温明棠也大白过来了:那位林世子论手腕能力倒也不算差,可……也没有出挑到在人群中是一骑绝尘的存在。爵位这等东西……总之,人性是经不起考验的。
了然之后,温明棠未再说下去,转而抬手掀开了一旁的锅盖,瞧着里头的地锅鸡差不多了,隧拿起厚布,隔着厚布将锅端到了泥炉上来。矮腿泥炉摆在食桉正中,是今儿的主菜,温明棠将撒了一层细糖,码的整整齐齐的西红柿同葱油拌好的千张端了过去,转头将早已处置好的鸡杂下锅,做了道爆炒鸡杂。
汤水则是准备的酒酿枸杞汤,有酒意,却又不醉人,一口入腹,暖意上来,甜津津的,带着一股特有的酒酿香气,温明棠最是喜欢了。
待到林斐同赵由坐下之后,温明棠才抱着那盆“清水面剂子”走了过来,掀开锅盖,看着那“慢悠悠”冒着小泡的汤汁,温明棠取出面剂子,手一捏,捏成饼子,“啪”的一下贴到了锅壁上。
这做法委实新奇,林斐同赵由的眼光皆不约而同的落到了正中的地锅鸡上,饶有兴致的看温明棠沿着锅壁贴饼。
待到温明棠贴完一半时,林斐开口了:“我已净过手了,能否让我试试?”
瞧着新奇,谁都念试,这本也不难。温明棠笑了笑,说了几句注意之处,将那盆“清水面剂子”推到林斐面前,让林斐自己来贴,转而去端酒酿枸杞汤羹了。
待到温明棠端着汤羹回来时,林斐已然贴完了剩余的饼,此时正抬头向她看来,眼里询问之意很是较着。
温明棠看了眼锅壁上贴的饼,点头道了句“不错”,眼角的余光瞥到林斐唇角仿佛勾了勾,只是因着这动作太快,转而便不睹了,也不知是不是她看错了。
摇了摇头,没有纠结于这等小事之上,温明棠为两人倒上酒酿甜汤,而后以汤代酒,碰了碰碗,利落索性的饮下一大口之后,便可以动快。
不过在动快前,温明棠还是开口问林斐:“林少卿可用分食?”
大荣分食的规矩还是有的,却也并不勉强,全看个人喜好。公厨便不说了,不分也得分。先时被虞祭酒请去做宴菜,温明棠便是照着分食的规矩备的菜,一桉一份。后来去侯府,为邢师傅做副厨算是侯府的小宴,究竟只侯夫人同林斐两个主人在,可大抵因着当年在川蜀时,侯夫人同陆夫人相处没有分食的规矩,侯夫人便也未让他们做分食备菜。
这地锅鸡,因着先前只赵由同自己两个食客,温明棠只备了公快,并未准备分食。眼下林斐来了,温明棠着实有些拿捏不准。
林斐摇了摇头,拿起公快,道:“用此便好了,分食这地锅鸡的食趣便没了。”
温明棠点头“哦”了一声,开端动快。
那贴了饼的地锅鸡还消焖煮片刻,便先食了几快子旁的菜:千张的黄豆香同葱油共同的香味交融的相得益彰,清爽鲜香;爆炒的鸡杂显然是这还在焖煮的地锅鸡中另带的产物,鸡胗、鸡肠、鸡心等素日里旁人不要的腌臜物被彻底除去了腥膻味,同辣椒、泡椒、葱姜等物爆炒之后酸辣鲜香,颇为开胃,对极了温明棠同林斐的胃口,两人皆食了不少。
不擅吃辣的赵由虽喜欢却不敢多食,便干脆将快子伸向了一旁的糖拌西红柿。
这早早备好的糖拌西红柿眼下已然开端出汁了,化开的糖水浸入西红柿酸甜的汁水中,念温明棠的初衷是念将此菜用作饭后食的。可那酸甜开胃的清爽味道让赵由生生夹去了一半,直到地锅鸡焖煮开盖之后才停了下来,转头向焖煮的地锅鸡看了过去。
沿着锅壁贴了一圈的饼此时浸润在汤汁里的一半已被彻底浸透,贴在锅壁上的另一半则同寻常烘烤的饼子普通边沿微微离开锅壁翘起,瞧着颇为风趣。
氤氲的雾气中,汤汁“咕噜咕噜”的冒着小泡,诱人的香味自那黑色的铁锅中弥漫开来。三人纷纷动快,向锅中的鸡块和饼子伸去。
鸡块的颜色已被浓褐色的酱汁染成相同的色泽,粘稠的酱汁裹挟在鸡块之上,泛着诱人的油光,送到唇边略略一吹,送入口中。入口之后,味道咸鲜香浓,因着早已炖够了时辰,一吮一抿,便能随便肉骨分离。
这鸡肉的味道无可挑剔,从锅壁上取下的饼子更是此中的灵魂所在。贴着锅壁的那一半入口微焦,却又同寻常的锅巴不同,因着温明棠开盖的时辰挑的刚刚好,另一面未紧贴着锅壁的还是软的,是以入口之后比之锅巴软些,比之寻常的面饼又焦硬些,口感殊为特殊。
浸润入汤汁中的那一半面饼吸足了汤汁,面饼香混着鸡肉香、酱汁香,三种香味尽数交融于面饼之中,咀嚼起来,滋味颇妙。
同一块面饼却能尝到截然两种不同的口感,实在奇妙至极。
赵由静心苦吃,显然是个合格的食客,温明棠同林斐倒是食到一半,察觉到腹中隐隐有些饱意时,不约而同的慢下了手里的动作,抿着那温热的酒酿汤羹,开口闲聊了起来。
最开端是林斐开的口:“今日可有支获?”
都已然猜到她今日会去胜业坊一带闲逛了,温明棠也未计划瞒着林斐,究竟温玄策的事大公至正的办是最好的。
不管是温玄策留下的敌人还是那位稀里糊涂的笠阳郡主,比之对手,她眼下都是不折不扣的“弱者”。
于“弱者”而言,私了等同是将自己性命寄于敌人的仁慈了,公事公办从来都是最好的选择。
是以林斐一开口,温明棠便点头,说道:“去的时候人多,便去后头吃了碗面,倒是发明了一件趣事。”说着便将面馆所睹所闻说了一通。
林斐听罢之后便道:“那开面馆的夫妇许同那笠阳王府也舛讹付,当着这么多人说出这话有些刻意。”
温明棠“嗯”了一声,道:“我也是这般念的,不晓得他们是什么人,只觉得这夫妇仿佛在刻意将那侍婢每日那个时候都要自后门偷跑出去之事传扬出去。如此一来,本就没有将事情尽数压下来的王府怕是更说不清了。”
至于王府念要压的是什么事,纪采买同那些食面的食客都知晓的,林斐自然不会不知晓。
“此事便是牢里那个为求自保的江承祖说出来的,”林斐说着,抬眼瞥向温明棠,道,“尤物灯那个桉子牵连不少,先时交给赵大人之后,底本该有罪的判罪,无罪的释放。江承祖自也死罪难逃。可他为求活命,竟是说出了一个惊天大诡秘。”
说到这里,林斐顿了下来,向温明棠看来:“此事……若我不是知晓与你无关,都要以为是你做的了。”不等女孩子说话,他便再次出声道,“因为,此事于你温家而言最是有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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