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如意正跳得兴起，座下两位不雅寡也是时而鼓掌时而喝采。
溘然听得一声刺耳的敲锣声，震得寡人耳膜生疼。贺难从门外边走边敲着那个破锣，扯着脖子举高声线叫喊道：“日——落西山~黑了天，家家户户把门关，左手拿~起了文王鼓~，右手——举起了赶神鞭……”
这声音高亢洪亮，语调顿挫顿挫，和那十里八乡的神婆如出一辙。
郁如意飞扬的动作戛然而止，两道眼光像似冰锥普通戳到了贺难的脸上，而两个武夫也带着一种异样的、似笑非笑的神情注视着贺难。
“这就是你所说的‘乐器’、‘精通音律’，‘节拍巨匠’？”郁如意的眼睛是一双极美的丹凤眼，本就颇具威容，此刻她眯缝起双目更显得神色严厉。
“呵，我……”贺难正欲解释，郁如意的玉手曾经伸了过来，狠狠地在贺难的耳朵上拧了一把。
“晓得错了吗？”郁如意的双眼勾魂夺魄。
贺难点头如捣蒜普通，不敢再触这位女侠的霉头。
燕春来和魏溃曾经笑得眼泪都掉下来了。
事毕，贺难清了清嗓子，慎重其事地说道：“方才是我行事猪突，搅了你的雅兴，你且再跳一支舞，看我来以歌相和。”
郁如意虽是女子，但却不是一个婆婆妈妈的人，自己一舞未完确实是要再继续下去的，只是不晓得贺难这一回到底是仔细说的，还是又拿自己消遣——不过她也不去多念，借贺难两个胆子他也不敢再耍自己一通，随即又轻点足尖，翩然起舞。
贺难睹郁如意欣然答理，面上微微一笑，不知从哪里又摸出一支竹箫。令人意念不到的是，贺难竟然不是装模作样说说而已，他还真有两下子，虽说技巧也高不到哪里去，但好歹也能吹出一支完整的曲子。
贺难所吹奏的这支曲子，名唤为“寒光谣”，乃是一位不知名的边塞乐师所作，曲调平实俭朴，却蕴含无尽的悲凉之情。
一舞作罢，一曲也停，倏地贺难的口中朗声道：“秀士飞刀惊羡，熊虎撼山两拳，婀娜红袖招，拨弄天河夜转，月圆，月圆，关外小筑听寒。”
贺难信手填来的这首《如梦令》短短三十三字曾经包含了各人在今夜所施展的身手，最后一句“关外听寒”的“寒”字更是一句双关之语。平心而论，这首词在格式上没什么问题，格律上却略有瑕疵。不过他究竟不是什么诗人，且这首诗可是完完全全地出自他手——并不像当时许多附庸精致、欺世盗名之徒颇为无耻地抄袭前人诗句，仅仅略加改动就假称是自己所作。
文章辞藻低劣无妨，再努力进修便是，唯有抄袭才最为可耻，的确就是败坏千年来文人之风骨——只是如今的世道，反倒是抄袭之人可以依附一首伪作平步青云，实在是令人喟叹不已。
尽管贺难这本事不如魏溃拔柳那样来的独一无两、不如燕春来飞刀那般摄人心魄、也不如郁如意那般来的美轮美奂，但却是独一份的才思敏捷——究竟文采这种东西原来就难以直不雅显露出来。
寡人又欢聚了半晌，也觉着身子有些乏了，便纷纷到房间睡下。贺难睡了父母的寝房，郁如意的身材娇小便睡在贺难儿时卧房中的那张小床上，燕春来和魏溃这两个矮小汉子便各在偏厅寻了一处客房住下。
说来，这多是贺难这些年中睡得最安生、最踏实的一夜了，几乎沾着床、合上眼便已进入了梦乡——常日里贺难的梦境均是一些天马行空的幻景，而今日他却梦睹了自己的童年。
梦里，父亲捧着一卷书躺在天井中的凉椅之上，不时还用笔在书本上做些批注，母亲端来一篮子洗好的各样水果，小贺难则是手中提着一根木棍，在院子里撒着欢儿地折腾。
侧身躺着的贺难一行泪流至腮下，一行泪滴落枕上，沾湿衣襟，沾湿枕巾。
次日，贺难睁开眼曾经是日上三竿，约莫巳时过半的模样，阳光透过窗纸洒在他的脸上。他一睁开眼便全然没了睡意，梳洗一番事后准备去看看其他人的情况，却发明往常起的最晚的他竟然在今日醉来的最早。
他摇了摇头，嘴角轻笑，念来寡人也是难得地睡了个好觉。
贺难原来的计划，是抵达斧阳之后先躲一阵，唯恐连累到叔叔、姑姑等亲戚，但和迟则豹的不期而遇让他得知了自己并没有遭到官方的通缉，于是便可以宁神斗胆地去拜访亲人们了。
昨日抵达煊阳县曾经快到傍晚了，于是便耽放了拜访，今日总算是要把这件事给提上日程了。算来他曾经也有两年多没睹过叔叔姑姑了——在山河府肄业的那段日子，叔叔和姑姑也曾来到白玉京看望自己，只是两地相距甚远，姑姑的身体羸弱不便走动，所以也不常睹。
他正坐在天井里小椅上等待着亲人相逢的场面时，那几位也陆陆续续地醉来了，魏溃扭着自己的肩膀从客房中出来，仿佛是昨晚手臂用力过火所致，此刻微微有些酸痛。
他死后的燕春来则是打着呵短，仿佛是对这难得的好眠意犹未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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