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9百感交集(1 / 1)

验支员一上班,大家眼睛一亮,都毕恭毕敬地站在自己的粮袋前,一副如临大敌,又焦急慌张又惊慌失措的模样,生怕自己好不容易推来的粮食过不了关口。

验支员往往都牛皮、狂妄得很,经常嘴里叼着烟,手里拿着明晃晃的钢叉。他底子不管排队的公民心里有多急,只是不紧不慢地一家家验支着。

每走到一堆粮袋前,他拿钢叉往装满稻谷的麻袋里一插,就像杀猪匠在捅一头活猪。这家粮袋的主人必然会慌张的哆嗦一下,就仿佛这钢叉插到自己身上一样。验支员随后把取出的谷粒摊在手心里仔细检验,看看颗粒是否饱满,色泽是否鲜亮,接着又一粒一粒撂到嘴里,轻轻咀嚼,看看是否晒干。

粮食受检的人会堆着满脸谄媚的笑容,大气也不敢出,瞪大眼睛,恭敬地看着验支员,等待着他对自家的粮食作出生死判决。

验支合格的,就会拿着合格条欢天喜地往前去过秤了。不会格的普通是去返晒或者是过风车。

粮库那水泥禾坪总是堆得满满的,返晒那基本上得挑回家的,你说这么大热天的,路途远的话,这么往返折腾一趟容易吗?

过风车对公民来说也同样是一件恐怖的事。农家风车那是手摇风车,可粮库风车往往是电动风车,风力强劲,能过此关的,那必然是沉实饱满无可挑剔的谷子。稍微紧软的必然会被强风吹走,秕谷那就更不用说了。所以说被验支员要求过风车的稻谷往往都要损失三分之一以上。

交公粮的队伍不息有被验支员鉴定粮食不合格的公民唉声叹气离开。整只队伍也像受了重伤的蛇一样缓缓的蠕动着。队伍每往前移动一点,大人就忙着往前搬粮袋,小孩就在后面看着粮袋。在抵达磅秤前,反反复复不知要挪动转移几下粮袋。

太阳惭烈起来,人们尽管内心焦急如火,也只能耐着性子等待。张涛看身旁密密麻麻的粮袋堆和在堆间穿行的忙碌的人,闻着谷子和汗水夹杂的气息,心里真是百感交集,公民的苦啊,真是比黄连还苦。

张涛父亲借此机遇也语重心长地教育自己的子女道,“你们看,农民的生活多不容易啊!你们只有专心读书,丢掉这三尺六,吃上公家饭,才算是鲤鱼跃农门了。”

轮到检验张涛家粮食时,他们一家人顿时都慌张起来。检验员面无表情地把钢叉往粮袋一插,又将几粒稻谷往嘴里一放,皱着眉头,半天不说话。

张涛父亲赶紧走向前,塞给检验员一包火炬的烟,同时低声下气的说:“请多关照!我家粮食都晒好几天了,并且还是选谷粒最饱满的装来。”

检验员理所当然地接过烟,然后一挥手,就算是过关了。

又排了阵子队,就到了过磅关。张涛父亲又陪着笑脸说了不少好话,盼望让过磅的公家人少扣些秤。

把粮食倒进粮仓是自己的事。通向高高粮仓的是用简易木板制成的独木桥,木板上钉了一些防滑的小木条。倒粮时,人们扛着百十斤重的粮袋,腿打着战沿着木板战战兢兢地向上爬。爬到粮垛顶部再袋子紧开,把粮食倒掉。到此,公民的肩膀才会轻紧了,悬着的心也可放下了,交公粮的任务也算是基本上完成了。

张涛跟着父亲去过粮仓几次,那幅奇异的情景让他至今难记。如宫殿般宽阔庞大的粮仓里黄澄澄的谷子堆积如山。谷山靠门边为半圆锥形,从地板直抵屋顶,真是气势磅礴、巍峨壮不雅。谷粒黄光闪烁,耀人眼目,让人觉得置身于一个黄金的世界。一粒谷子微不足道,可数十吨稻谷的积累就给人无比的震撼了。这些稻谷来自无数个不同的村庄,来自形状不一、巨细相异的稻田,甚至于来自不同的品种,然后又会运到各个处所、各大城市,运到千家万户,运到那些吃公粮的手里。

这一切又该作如何的感叹呢?张涛眼睛含糊了,思绪也含糊了。这一片金黄的世界,一端系着的是哭,另一端系着是笑。哭的世界是那些勒紧肚皮、佝偻着身子,在骄阳炎炎的田野里挥汗如雨的老农。他捧着金黄的谷子在笑,他们的心里却在哭,因为这些谷子是要去堆砌那不属于自己的金黄的世界呀!笑的世界是那一群坐在空调屋里舒服享用着的吃公粮的庞大队伍。

哭的世界里,农民承担着世上最繁重、最复杂,其技术含量也最强、最全面的活,他们一年劳作所得也许还不如那些吃公粮的人的一个月支入,可他们得交公粮养着这些人,并且这些人还享用着各个方面的福利待遇。

写到这里,本作者忍不住又念多唠叨几句。农业税打消,举国上下一片欢跃。不过,仍有不少专家、高官鼓聒说,这是影响地皮抛荒的原凶,也会影响农民的纳税光彩感。一些农民面临政府的补贴甚至也产生无功受禄,白白受益的愧疚的心理。

前者让人愤怒,后者让人悲哀。愤怒的是,为什么农民就必须子子孙孙绑缚在地皮上呢?为什么就不能享用国家发展所带来的一些实惠呢?怕地皮抛荒,国家把粮价调高,把出产资料价格降低,让农民有利可图,觉得比到外面当农民工要强,他们还不抢着去种田吗?

悲哀的是,打消农业税,农民们没有念到,他们依然是纳税人。我国现在的税制是以间接税为主的,间接税占税支的比重,大致在70%摆布,它们来自畅通流畅环节中企业所交的增值税、营业税等。而这些税往往都被企业加在商品中,一环环悄悄转嫁给消费者。对于农民来说,他们农业出产所购买的农机具,化肥,农药,种子,地膜,农机具使用的成品油中,都含有增值税和消费税。这些税支,原来是可以部门转嫁给消费者的,但由于农产品尤其粮食价格是被国家管控的,农民现实上无法将出产资料中的税支通过价格转嫁给下游,绝大大都仍由农民自己承担。此外,农民通过其他消费,比如说吃的、穿的、用的,那都是间采取了税的。是以那些说打消农业税后农民不再背担税支的完全是一派胡言。作为纳税人的农民也应该理直气壮地将享用公共财政效劳当成自己应有的权利,而不是国家的恩赐,诚惶诚恐,谢国隆恩。

唉!张涛喟然长叹一声,这农民蠢子的称号果然是名副实在啊!跟着他便快步向家里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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