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老子总算到了他娘的看睹北京城了!”
说这话的是个三十四五岁的汉子,高个儿,宽肩膀,颧骨隆起,天庭特别饱满,鼻梁很高,眉毛浓密,一对深陷的眼窝中,只有一只炯炯有神的、正在向火线月色笼罩下是巨大城堡凝视的大眼睛。
他戴着一顶西北农民常戴的白色尖顶毡帽,帽尖折了下来。因为现在是农历的三月中旬,曾经临近夏季,气象比力暖和,所以他的铁甲外面只罩了一件半旧的蓝布长袍。为了显示出他的特殊身份,还在长袍外面披了一件鲜红色的大斗篷。
他并不是站在地面上凝视北京城的,而是骑在一匹深灰色,带着白色花斑,剪短了鬃毛和尾巴的高峻骏马背上。
这名壮汉,就是站在人生巅峰的闯王李自成!
李自成出身低微,不过陕西米脂的一介平民,年幼时家境还算过得去,所以读过几年私塾,也学过武艺。但等他长大些后,便是天灾人祸不息,他的家境也就一落千丈。不过还算幸运,总算因为识得文字,也会一点武艺,当了个驿卒。虽然兴旺不了,但终究能混个温饱。他倒也没什么不满,本以为可以浑浑噩噩过下去。
谁晓得大明出了个抠得不像话的崇祯帝,为了省几个小钱,裁撤了许多驿站,也让李自成丢了铁饭碗。随后他又因为没了支入,无力归还短债而和同乡的一个举人起了冲突,将对方打死。接着,他老婆又和人通奸,也被他给杀了。两条人命在身的李自成只好和侄儿李过一起去甘肃投军,当然是投官军了,并且还混了个把总。
如果不是崇祯天子重用的袁崇焕杀了毛文龙,让皇太极没了后顾之忧,在崇祯两年绕道热河入寇京师,李自成没准就在甘肃当一辈子官兵,搞不好还能混个不大不小的武官,变成保卫大明朝的忠良了。可偏偏出了个己巳之变,手忙脚乱的朝廷到处调兵去解救北京,也不晓得怎么计划的,反正连远在甘肃的李自成所在的部队也被调往北京。
这也没什么,真要把李自成调去京师和虏丑交战,没准就给打死了变成大明忠烈了。可是大明朝廷没钱啊,没钱发开拔费,也没钱补齐短饷。结果部队还没开出甘肃就发生哗变,原来可以做大明好官兵的李自成,就在这场叛乱中成为了一名反贼……
而当不了驿卒,也当不成大明忠烈的李自成,却在造反这项高风险的事业中实现了自己的人生价值,成为了一名良好的造反工作者。经过了十五六年的辛苦奋斗,现在不但开国建制,并且还统率数万大军一路催城拔寨,席卷了大半个华夏,杀到了大明京师北京城的城下。
接下去只必要攻破北京城,统御世界将近三百年的大明王朝多半就会轰然崩溃,一个簇新的大顺王朝则会在李自成的手中诞生。
李自成的造反事业,也将得到一个最为圆满的终局……
最后的胜利,终于在望了!
现在曾经是大顺永昌元年三月十七日的寅时了,差不多就是凌晨三点多钟。今天晚上,胜利在望的李自成再一次失眠了,不到三更天就起了,用完早饭,就离开了昌平驻地,向北京城进军了。他在昌平的驻跸之地距离北京城廓不过60余里,骑马行进了约一个时辰后,曾经过了距离北京城廓不到40里的沙河。巨大的北京城廓,依稀可睹了。
不过晨曦照耀下的京师城池看上去高峻坚固,是李自成先前所睹到的任何一座雄城都不能比的。
虽然李自成这几年打破了许多大城,但是真正强攻得手的可不大多。落入闯王大军手中的城池,要么是没几个守军,要么就是守军主动投降。遇上真正顽强抵抗的坚城,譬如开封,闯王大军就一连打了三回,吃足了苦头,最后扒开黄河大坝水淹开封城才算得手。李自成的左眼,也在开封城下被明军的箭镞射瞎,成了个独眼龙。
而京师的城防显然比开封更加坚固!并且也没有黄河水可以去淹没北京城,至于守军投降应该也是不成能发生的……守北京的可是崇祯天子和他的京营大兵啊!他们会投降?不大可能吧?
一念到损失惨重的北京攻防战,闯王李自成就忍不住将眼光投向了正从自己身边通过的大队大队士气高昂的老营兵将。李自成的老营兵将都和他差不多的打扮,头戴白色毡帽,身披蓝色战袍,大半骑马,只有一小部门是步行的。
所谓老营,是指崇祯十六年春,李自成在襄京建制时,对各部义军进行整理,编组而成的背责攻城野战的五营精锐。别离是权将军刘宗敏统领的中权亲军,制将军刘芳亮统领的左营,制将军统领的袁宗第右营,制将军刘希尧统领的前营,制将军李过统领的后营。
不过李自成并没有把五营精兵都带在身边,此中袁宗第带领的右营因为左良玉的牵制,被派往了湖广、河南一带。而权将军刘宗敏带领的中权亲军一部和刘芳亮的左营则西出太行,进入豫北、北直隶南部,直扑保定,从南面包抄京师。
所以现在追随在李自成身边的老营兵只有前后两营和中权亲军一部,总兵力不过四万余人。此外还有唐通、王承允、陈永福等明军降将带领的新附之军,外加在李自成进军途中插足大顺军的义军、土寇,总兵力也不过八万多人。在和刘宗敏、刘芳亮会师后,李自成的总兵力也不过堪堪十万出头。
如果十万之兵顿于北京坚城之下,久攻不克,而明朝方面的援兵又陆续抵达,北京之战可就存着变数了。
李自成的心思曾经被他身一名儒生打扮的谋士给看穿了,只睹此人策马向前,到了自成身旁,低声问:“陛下是担心京师城坚难克吗?”
李自成笑了笑:“还是君恩晓得额的心思,可有甚破城的妙计么?”
这名谋士名叫顾君恩,是湖北钟祥人。李自成在襄京建政后所采取的“先取关中,建国立业,旁略三旁,攻取山西,后向京师,进退有余”的大政方针,就是这位顾君恩提出的。
到目前为止,这条取世界的路线看着还是蛮正确的。所以李自成对顾君恩异常信任,视之为心腹谋臣了。
“陛下,”顾君恩轻笑道,“兵书云:攻城为下,攻心为上。陛下东征以来,所破大城,几乎都是攻心而取,唯有宁武一关攻心不成,不得不血战攻城,以致损失惨重。”
李自成点点头:“额也担心宁武之事在北京重演啊!咱就这点老营精锐,若是在北京折损多了,只怕要前功尽弃了。况且朱家天子曾经撤了关外的吴家兵,也不知什么时候就打过来了。”
崇祯撤关宁军回援京师的消息是唐通、杜之祗报告给李自成的。并且李自成也晓得关宁军比力厉害,所以才有此担心。可别自己在北京城撞个头破血流,那边关宁军正好杀到,把他的老营拾掇个七七八八。这可就亏大发了!
“陛下可以同朱家天子议和。”顾君恩献计道。
“议和?”李自成一愣,“都杀到京师了,还议个鸟和?以甚条件议和?”
“条件不慌张,”顾君恩笑道,“慌张的是通过议和让京师城内的官员和京营兵将晓得陛下仁厚,不肯多开杀戒,并且还愿意招降纳叛。
如今北京城中,恐怕只有朱家天子是不能降的。其他人多几少都市有开城门迎新主的心思。所忧虑的不过是投降后能否保全性命和富贵。如果陛下能让他们宁神,臣敢断定,北京定可轻取。”
李自成闻言大笑:“君恩果然是额的诸葛孔明!就依你所言,和朱家天子议和。只是该叫谁去呢?”
顾君恩道:“自然该叫被陛下重用的杜勋或者杜之秩去……北京城内之人如果看到这等卑鄙龌龊的宦官都能为陛下所用,还有什么可以顾虑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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