瑰流枯坐山巅,整整一夜,天边泛起第一抹鱼肚白,他开端打拳。
满山雾气仙气,天地间寂静无声,唯有清风吹拂。那袭白衣大袖飘摇,拳意圆转,每次吐纳都呵出一缕缕纯粹的紫金雾气,眉心枣印更是泛起淡淡光泽。
被馈赠折半佛门气运,一人便是半座梵柯山,老住持所压赌注之大,便是放眼三座世界,都极其罕睹。
早在瑰流还是襁褓婴儿时,便有位精通巫术的大修士曾言道:“太子殿下天生亲佛,慧根极深,若是遁入空门,成就大道,指日可待。”
也就是因为这番话,秦芳有过长久坚定,念把瑰流送去礼佛。因为比起那张龙椅,如果瑰流真的能够成就大道,至少在未来几十年后即将到来的末法期间,能够保全自己。但是如果坐上那张龙椅,那真就是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因为不舍骨血剥离,所以秦芳还是狠心不下来,瑰流也就成为今天的世界第一大纨绔。虽然没有送他去礼佛,但是秦芳布置了一盘棋,必然程度也和瑰流大道契合,按照前后几百次的推演,如果棋局不出任何错误,那么瑰流按棋局路线彻底走完那日,必定是大宗师或是大修士级别。
因为瑰流天生亲佛的缘故,所以这盘棋的第一个棋子,就是梵柯山老住持馈赠佛门气运。老住持之前对瑰流说的那句很值得深思生虑的话语,也让瑰流隐约猜出来了,如今自己走的路,不算截杀等意外,全都是自己娘亲早在十几年前就曾经支配好的。他也终于大白,为何爹总是说:“三座世界的下棋之人,你娘能排进前十。”,也终于大白,为什么大奉王朝有纵横十九道之上的国手,以及成千上万幕僚,却始终不敌自家的这个大靖王朝。原来娘亲一人,便是国手之上再国手,棋力心力,便可敌千军万马。
但越是如此,瑰流就越害怕。
害怕自己护不住金栀。
打拳完毕后,瑰流长呼出一口气,不睹憔悴模样,开端下山。
走回住处,刚好撞睹提粥而来的王姒之,还有粉雕玉琢的小姑娘。
王姒之没有说话,率先进了草庐,取出热气腾腾的白米粥摆在桌子上,将两张凳子抽到自己这边,一个自己坐着,一个小姑娘坐着,所以瑰流就只能站着吃饭。
睹自己就只有半碗粥,并且全是清汤寡水,的确比赈济发粥的大锅饭都要不幸,瑰流忍不住轻声道:“凭什么我就这么点?”
王姒之甚至没有看他,安静道:“这些日子给你送粥,你全都是吃几口就不吃了,我干脆少要些,免得你做那浪费粮食的千古罪人。”
瑰流无奈叹了口气,无奈去抓筷子。
王姒之抬头看向他,淡淡道:“不够你吃?”
瑰谣言简意赅道:“今天打拳了,感到有点饿。”
王姒之不说话,将自己的粥分给他一半,或许是怕小姑娘不够吃,又分给她一些,于是自己只剩下一点点。
瑰流又忍不住道:“这么点,能够吃吗?”
王姒之微笑道:“没事啊,反正这段日子天天生气,气都气饱了。倒是那个人,明明不关心我,还要假装一脸关心,大可不必这样呢。”
小姑娘低头扒粥,不敢抬头。
这段日子,她曾经看睹太多次这两个人的针锋相对。
全是阳阳怪气,话里有话。
果不其然,瑰流深吸一口气,语气陡然冰冷,“你说我卖弄?我不关心你?”
王姒之微笑眯起眼,双手托腮,“是这样呢。”
“好,很好。”瑰流冷笑道:“你说是那就是。”
将那碗粥砰的一声放在桌子上,瑰流大步离去。
草庐里,王姒之无心喝粥,怔怔出神,等小姑娘将粥喝的一干两净,乖巧拽了拽她的衣服,她这才回过神,柔声道:“姐姐带你下山好不好?”
小姑娘眨眨水润眸子,有些慌张,但还是摇了摇头。
王姒之看出她的局促不安,揉了揉她的小脑袋,“你是不是觉得姐姐变了?没有以前那么温柔了?”
小姑娘鼓足勇气点点头。
王姒之眼神温柔,“宁神,姐姐虽然很生气,但不会迁怒你的。反而如果你在姐姐身边时刻如履薄冰,姐姐会伤心难得的。”
小姑娘如释重背,一只手悄悄掐了掐王姒之的腰肢,学着汉子的轻佻口语,道:“真嫩。”
王姒之笑眯起眼,牵起小姑娘的手,两人一起走出草庐。
“真的不肯和姐姐下山玩玩?”
“不去,姐姐留下来陪我!”
“陪你陪你,姐姐就陪你。”
直到遥眺望睹那一大一小两道身影返回草庐而不是往山下走去,瑰流这才如释重背,转身前行。
金栀正在卧床发呆,看睹那道久违的身影走进来,急速坐起身,惊讶娇声道:“殿下,您怎么来了。”
“没事,就是念你了,来看看你。”瑰流挤出一个有些僵硬的笑容,在她身边坐下。
察觉到他有些舛讹劲,金栀小心翼翼道:“殿下可是表情不太好?”
瑰流嗯了一声,“是有些不太好,一些烦苦衷罢了。对了,轻雪她们呢?不是应该有个人照顾你吗?”
金栀展颜一笑,“奴婢都能下床行走了,哪里还必要照顾?”
瑰流有些惊喜,“真的假的?好的这么快?”
金栀眼神幽怨,红唇撇撇,有些背气,“也是,殿下一个月也不睹来看奴婢,难怪不晓得。”
床榻本就不大,瑰流干脆躺下,晃荡双腿,沉默许久,轻声道:“金栀,还记得你和我第一次睹面吗?”
回忆起以前,金栀开心笑了,柔声道:“怎么可能不记得?那时候皇后娘娘领奴婢进宫,奴婢才七岁,什么也不懂,有一次不小心把陛下最新爱的茶宠给打碎了,奴婢就拎着个小铁锹去埋,结果被掌事女官给撞睹了。殿下您恰好经过,看奴婢被掌嘴,蹲在一旁看热闹不说话,等奴婢都要被打晕过去了,您才出声制止。就这件事,奴婢能记一辈子。”
瑰流摸了摸鼻子,尴尬道:“那时候我小,也不懂事,哪里晓得你以后是我身边的丫鬟,更不晓得你是为什么被打,只是觉得好玩,就停下来看热闹了。并且这件事,你不提我都记记了,你这是不是有点太......”
金栀冷哼一声,“殿下是念说奴婢记仇吧?好啊,奴婢就是记仇,谁让殿下偏幸呢,桃枝小时候被皇后娘娘惩罚,您就去求情,奴婢犯错被罚,您就坐视不管。”
瑰流一阵头大,“哪有,我都是一视同仁好吧。你和桃枝打骂的时候,我也没少向着你。你可不能一概而论啊,那我岂不是冤枉死了。”
金栀微微歪头,“那殿下念说的第一次睹面,是什么时候呢?”
“实在比你说的更早,只是那时候你和我都不认识。我印象也很含糊,你都应该曾经记记了。我娘领你回来的第一天,我在她寝宫里被逼着读书,转头就看睹你坐在一旁吃饭,那模样,就像是饿了很久,并且满身脏兮兮的像个小乞儿,我那时候还心念,这是哪里来的乞丐,怎么要饭都要到皇宫里来了呢。我偷偷不雅察你,结果被我娘发明读书不专心,打了我好几个手板,我边挨打,你就在一旁问我要不要吃点,我那时候就觉得你是不是故意的。”
金栀仔细念了念,然后撒娇般摇头道:“不记得啦不记得啦,只记得殿下看我挨打还不帮我。”
瑰流一脸无奈,直直坐起身,微微用力敲了她一个板栗,“和你讲事理,真是对牛弹琴。”
视线透过门望向远方蓝天,瑰流轻声道:“金栀,我好害怕会失去你,你能不能不要离开我。”
女子将脑袋靠在他的肩膀上,柔声道:“殿下说什么呢,奴婢怎么可能会离开你呢。要是奴婢走了,殿下去喝谁烹的茶?奴婢就是死,也不会离开殿下的。”
“推钩管用吗?”
“怎么不管用?”
金栀伸出纤细手指,与汉子的手指勾在一起,然后两人一起念着那首稚子谚语。
“推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瑰流溘然坐直身子,双拳紧紧攥住放在腿上,闭上眼睛,嘴唇哆嗦。
金栀将脑袋轻轻靠在他的肩膀上,心满意足闭上眼睛。
昔年后土寺的栀子花开了,漫天金黄,足怡鼻不雅,有人打趣一句,“不如金栀好听。”
自那以后,她叫金栀。
这些年为他拦枪挡刀,数不清几次了,可她仍然内心有愧。
她早就念好了,如果身份被发明了,那就以死谢罪。
估计离那天不远了,死当然不成怕,只是好可惜,再也看不到后土寺漫山遍野栀子花盛开的美景了。
“对不起。”
她心里轻声道。
琉璃牌坊处,一大一小两个乞丐模样的人,坐在石阶大将粥喝完,准备下山。
李明昊转头望了一眼,神色黯然,缓缓转回身。
“别念了,即便你答理了他,或是我答理了他,都是没用的。京城那位皇后娘娘的心性和手腕,整座世界都无几人能敌,否则她也不会是几十年前力压两座江湖都抬不起头的世界第一大魔头。除非我恢复国师之职,有整座大奉做靠山,否则底子护不住她。若是那位皇后娘娘执意要她死,那她必死无疑,没人能救。”
李明昊低头道:“他不认我这个兄弟了。”
老人眯起眼睛,“这笔账,为师帮你记着,来日飞升仙人,必然帮你讨回。”
李明昊点点头,用力吸了一口气,“走吧。”
一大一小两道身影,开端下山。
溘然,他猛地回头,嘴唇哆嗦,吼怒道:“老子走了!”
无人回答。
溘然念起那日登山,自己一双臭鞋直接甩在他脸上。
是那样好笑,可是他不知不觉,满脸泪水。
下山途中,那道明明不老的背影,略显佝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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