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出巡,往往要准备数月,甚至数年。但是微服出宫,那就不一样了。
可即便如此,等嬴政和扶苏出来的时候,也曾经接近午时了。
他们身边,跟着数十个武艺最高强,对大秦最忠心的护卫。而在外围,又安插了数百人,暗中保护。
一旦发生变故,护卫会舍身护住嬴政。而外围的数百人,则拼死杀出来一条血路,保着嬴政返回兰池宫。
好在酒肆距离兰池宫不是太远,应当不会失事。
这一路上,嬴政确实在不雅察咸阳城的公民。
他看到了面黄肌瘦的老者,看到了衣衫褴褛的汉子,看到了不得不抛头露面,出来做工的妇人,还看到了没有鞋穿,光着脚的小孩。
说不动容,那肯定是假的。但是要说有何等颠覆三不雅,倒也没有。
年少时候,嬴政流落邯郸城。那时候什么没有睹过?六国公民,谁过的不辛苦?
衣不蔽体,食不果腹,遇有交战,泣别妻子。一场大战下来,十不存一。战场上白骨累累,农田中荒草一片。
后来嬴政执掌秦国,用了十年时间,灭掉六国,一统世界。有儒生说,灭国之战,动辄死伤数十万,太甚残忍。
嬴政却晓得,诸侯并立,比年交战,那才是真正的残忍。内不成以抚公民,外不成以御胡虏。只有大一统,能力享太平啊。这是长痛不如短痛。
嬴政看了看身边的扶苏,睹他脸上显露出不忍之色来,一个劲的摇头感喟。
嬴政问道:“公民艰苦,吾儿可有治国良策?”
扶苏马上很有信心的说道:“宽而爱人,行仁政。”
嬴政又问道:“那应当如何行仁政呢?”
扶苏语气一滞,念了念,说道:“以礼乐治国。”
嬴政又问:“礼乐可以抵御匈奴?可以震慑犯警之徒?”
扶苏很肯定的说道:“可以。若世界人人知礼。一旦遇有战事,必定人人踊跃。父亲要保护儿女,丈夫要保护妻子。君县长官,要保护一城公民,将军士兵,要忠君报国。如此,必定死战不退,奋勇杀敌,匈奴人何愁不灭?”
“至于震慑犯警之徒,就更加俭朴了。若以礼乐治国,必定可以达到尧舜一样的治世。到那时候,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哪有犯警之徒?”
嬴政不由得微微叹了口气:“自己这个儿子,心怀公民,倒是个好人。可未必是个好君主啊。”
“好的君主,要登高望远,更要晓得人心难测。这孩子,眼界还不够高,有些天真稚子。若真的登临大位,必定会好心办坏事,或者被人蒙蔽。”
“大概是因为从小长在深宫中,经历太少。或许……我应该让他出去历练一番?”
嬴政低头沉思,溘然淳于越带着一群儒生,来拜睹天子。
原来扶苏将天子微服出巡的消息,告诉了淳于越,淳于越就带着一群舌粲莲花的儒生来了。
既然扶苏曾经进谏了,既然天子曾经出来了。那就要一击必中,趁着这个机遇,灭了槐谷子,绝对不能给他翻身的机遇。
嬴政倒也没有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就让他们跟在死后了。
时间不长,寡人曾经走到酒肆附近了。
自从王老实赚了大钱之后,就将周围的商铺全都买下来了,并且打通成一个巨大的店肆。
他请人将酒肆装饰了一番,现在大门很气派,里面的装潢也很俭华。
木柱上绘着鲜艳的祥鸟,地面都是用平整的石块铺成。精美的席子上面,又铺上了丝绸建造的软垫。
这里的俭华,让黔首们望而却步,像几日前那样,一百个黔首合买一杯酒的事,再也不会发生了。
而达官贵人们,却愈来愈喜欢这里了。他们饮过一次仙酒之后,往往会来第两次,第三次。这倒不是他们喜欢仙酒,而是咸阳形成了一股风潮:饮仙酒,是身份的象征。
这种感到,就像是后世的八八四八。
当然,尊贵无比的仙酒,再配上俭华的铺排。仙酒的价格,直接飙升了十倍。现在王老实就算不掺水,他的利润也比之前要高了。
李闻没有看错人,这家伙是个商业奇才。
嬴政没有走进酒肆,而是远远的看着。周围有不少咸阳公民,也在围不雅。
公民们是不敢进去的,据说进去之后,哪怕不喝酒也要交钱。不过……站在门口看看,总是可以的吧?
淳于越溘然叹了口气,说道:“公民血汗,民脂民膏啊。”
嬴政向旁边的侍卫低声吩咐了几句,然后带着扶苏走到了一个寂静之处。
片刻之后,那侍卫带过来一个神色惊恐地公民。
嬴政说道:“你莫要惊慌,我们不过是问几个问题而已。”
公民虽然不晓得嬴政的身份,但是看这场面,也晓得非富即贵。于是急速行礼说道:“大人尽管问。”
嬴政说:“近日这仙酒骗得不少人倾家荡产,为何不睹有人去官府告状啊。”
那公民一愣,说道:“倾家荡产,未曾听说啊。”
有个儒生忍不住说道:“一杯万钱,普通公民,谁家藏有万钱?可不是喝一杯就倾家荡产了吗?”
那公民笑了:“肯喝的,都是大富大贵之人,不差这一万钱。至于普通人,谁会倾家荡产喝这个?若真能成仙,倒也罢了。酒肆老板早就说过了,此酒虽然甘旨,可也这是甘旨罢了。我等虽然不识字,看起来愚笨,可也没有傻到为了一杯酒,自绝生路。”
“对了,现在这酒涨到十万钱一杯了。喝得起的,都是真正的大贵人。像什么田间乡绅,经商的商贾,都曾经不敢作非分之念了。”
嬴政看了儒生一眼,淡淡的说道:“看来,黔首比你们念象的要聪明一些。”
淳于越捻须说道:“即便这酒是王侯将相饮去了,然而这个酒肆布置得如此俭华,这仙酒的价格如此高昂。天长日久,俭靡之风风行。对我大秦来说,是祸非福啊。槐谷子此人,真是个祸害。”
此言一出,那公民溘然很警惕的看着嬴政一行人,厉声说道:“莫非你们就是其他方士?”
嬴政都听愣了:“什么其他方士?”
公民说道:“咸阳城人人都晓得,槐谷子大人,与其他方士令人切齿。你们指鹿为马,肆意抹黑槐大人,不是其他方士是谁?”
淳于越有些哭笑不得。
嬴政则饶有兴趣地说道:“我等是不是其他方士,倒无所谓。可你与槐谷子又是什么关系?听说有人诋毁他,竟然如此冲动?”
那公民说道:“我与槐大人非亲非故,然而他却给了我一条生路,我岂能不感激?”
淳于越有些惊讶的说道:“槐谷子这等无耻小人,也乐善好施吗?”
公民怒目而视,说道:“槐大人从未曾施舍我等,然而他也不是无耻小人。”
淳于越微微一笑,说道:“是我失言了,那么请问,槐谷子是如何给了你一条生路?”
公民说道:“我乃是城中小贩,每日蒸些粟米饭出来卖,勉强生活而已。自从槐大人授意王老实开了酒肆,这条街上便热闹起来了。”
“达官贵人,王侯将相,哪个人出行不是前呼后拥?他们自然有锦衣玉食招待,而他们的车夫、奴仆、护卫,少不得要在我的摊子上买些吃食。”
“这几日,我赚得的钱财,比以往一个月还要多。照此下去,到年终的时候,便攒够了娶妻的钱。”
“这街上,不止是我。卖茶水的,卖糕点的,甚至卖布匹的,卖柴炭的,都来凑热闹。一家酒肆,让大家都有了活路。”
“至于俭华,那也是王侯出钱,与我等何干?我们小民,只关心怎么活下去,可不关心什么俭靡之风。如果为官者俭侈一些,可以让我等过上好日子,我倒宁愿他们每日挥金如土啊。”
嬴政叹了口气,说道:“原来这便是黔首们的饿肺腑之言啊。我今日算是大开眼界了。”
淳于越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觉得有点索然无味。
这时候,远远的传来了一阵锣鼓声。然后又有一个人粗着嗓子喊道:“都让开,都让开。大匈奴左贤王,要来亲自品尝仙酒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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