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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八四 假作真时(八)(1 / 1)

行行 !

沉凤叫心头陡地一震——倒不为其余,只是突然念起了适才在思仙楼里头,三十也说过那么一句差不多的。

“搅和那趟喜延的举措那么多,他怎么就选中了抢新娘子。”

——“就没有其余法子吗,怎就偏选中了成亲?”

他手上下意识用力抓住什么,头脑中溘然混沌起来,仿佛很清楚的真相,溘然都像成了假象。劈面的凌厉睹他如此,不免笑道:“不必听她们的。她们这些女子,个个心思百转千回,谁能尽辨得清、受得了,你不念理会,便不理会就是了。不过,我却也有句话要说——不管你同秋姑娘这事是真是假,新婚之夜叫新娘独守空房可是大忌,你既然是个男子,到了这会儿了,无论如何也得进去洞房,就算秋姑娘真不肯意,摔杯闭门地将你撵出来,这苦处嘲笑也得是你受着,明日里这街头巷尾不管传出什么话来,总不能是你这新郎倌看不起人家姑娘,一晚上连新房都一步不肯踏进去吧?秋姑娘一辈子名节曾经搭在你这,将来出门若给人认睹,也都免不了要给叫一声‘沉夫人’,你但是对她有过真心,哪怕真今后不睹了,最后为她做这么件事,让她少给人指指点点些,难道竟不情愿?”

他笑了笑:“又万一——万一你真念错了呢?”

不知是夜深微凉,还是酒意逸集,沉凤叫只觉身上发虚,竟止不住微微发抖。“我……我再念念。”他勉强道。

“那你念着,我们就先走了。”凌厉笑笑起身,“五五也快睡着了。”

“是啊,你那喜婆凶巴巴看我们很久了。”苏扶风亦站起来,“该不会还以为是我们绊住了你不给你去洞房?”

沉凤叫只好也起身恍恍忽忽行了一礼:“我……我便不送了。”

“你只消记得我方才的话,”苏扶风临去时又回头道,“进去之后,不管她说什么话都不要当真,看她做什么才是真的。只要她人没走,只要她不赶你出来——你于此一向不笨,仔细辨别,定能晓得她的真心。”

风庆恺亦告辞离席,自告奋勇将租来的车马送凌厉这一家回去。那面卫枫仿佛好了些,叫卫槙扶着,也上马车去了。老掌柜早就给气走了,只有黑竹几个“伙计”在这里等着扫地支摊。人几乎走净了,沉凤叫还是独自坐了一会儿,才起身朝门口走去。

那婆子睹他过来,十分喜不自胜,又笑又骂:“新郎倌酒醉了?可以洞房了?”

“我自己进去。你们回去吧。”沉凤叫道。

“那好,那好。”婆子召唤两个帮手,“走走走,新郎倌说用不着咱们帮忙。这时辰也不多了,让他自个儿赶紧着。”

沉凤叫面临着那门扉隐约透出来的红烛暖光,抬起右手,手里是那支下意识握紧的、新得的玉笛。他不晓得她还在不在里头,也不晓得她会不会将他赶出来。她或许在不耐地等着宾客集尽时与他道别离去,而他却溘然念重新确认一遍她的答桉。

向北走起的宽大马车里,几人都同时听睹从后面那灯火渐澹的巷中悠悠传来一缕笛音。苏扶风闻听笑了笑,道:“竟记了——他们两人还有这一手。你们说——若是乐声,还能不能哄人?”

韩姑娘答道:“若是与言语相比,乐音从心而发,尤其是——我记得他们那一源的心法皆是直抵于心,念来——总是真得多了。”

凌厉笑:“风先生善识乐音,定可听得出这笛音是说的什么。”

风庆恺欣然击节与歌:“‘有一尤物兮,睹之不记。一日不睹兮,思之如狂。’……此乃名曲‘凤求凰’,即使琴曲换作了笛奏,料秋姑娘也定当识得此中之意。”

苏扶风暗笑:“‘凤求凰’,难怪这般耳生。”

韩姑娘幽幽叹了一声:“总觉得……沉公子此番好似是被姑娘骗了。骗得成了个亲。也不知——他几时能力回过这神来。我那时候果是没念错。这位秋姑娘,实在是个人物。”

凌厉与苏扶风又同时看着她,仿佛在说,当年你也骗得我们成了个亲,你也实在是个人物。

往西去的那一乘里,卫家兄妹三人也都听睹了这段笛音。卫枫支着头闭目养神,卫槙支视反听打着马儿,只有卫栀细细听了一会儿,也辨出道:“好像是‘凤求凰’?”

卫枫睁开眼睛,咕咕哝哝说了一句:“什么神仙,都多晚了,不赶紧洞房,还来这一出。”

“你懂什么,”卫栀涨红着脸,“人家原来就是因洞庭山对琴结缘的,这是人家——是人家乐趣。你等着,新娘子手里也有支笛子,等会儿定要用笛声应他。”

然而听了半晌,笛声渐远,仿佛始终没有听到秋葵的回答,再往前连沉凤叫的都要听不到了,卫栀将头伸出窗外竖起耳朵,卫槙却溘然回过头:“你这样,同夏琰有什么别离。”

卫栀一怔:“你说我?同夏琰?”

“夏琰坐人家洞房顶,你偷听人家洞房对乐。”卫槙道,“也不晓得害臊。”

昏沉中的卫枫爆发出一阵大笑,歪着头道:“三妹嘛,是这样。”

“这哪里是偷听了!”卫栀申辩,“你们不也听睹了!”

“不如念念——将来嫁给了夏琛,弄些什么乐趣。”卫槙十分正色。

卫栀原来兴致勃勃,闻听此言面上表情显然立时垮去:“不成能的,那个小子,念都别念。”

卫枫还在切切笑着停不下来:“人家洞房以乐作趣,三妹怕是只能来个以武会友。”

“他好像是来真的。”卫槙仍然十分肃色,“我听说,他伤都没好全,曾经日日都在苦练了。都是因为你上次说喜欢武功高强的。”

“他是因为在东水盟手里吃了大亏,要讨回场子,跟我可没关系。”卫栀道,“‘江南第一庄’的传人,那模样是太不够了点,爹娘又马上要走了,他再不苦练怎么行?”

“那要是他将来真练出了什么来,你肯嫁去么?”卫槙问。

卫栀好像觉得这个话题极没意思,悻悻放下帘子,“他不管练不练出什么,都是四妹喜欢的人啊,我怎么可能……怎么多是我嫁去。”

仿佛是念到了卫楹眼下的地步,卫槙也不说话了。

马车辘辘向西,而那面,沉凤叫的笛声曾经消失于远方,再也听不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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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刺在梦里溘然轻轻一抖,醉了过来,才发明自己不知何时竟睡着了。

这几个月她一直夜难成寐,而今夜,或许是过于炽烈的情潮退下时都有那么久久的懒倦与空白,才令她无法动弹也无法思考,只好随便陷入了温软的睡梦里。可这睡梦也并不久长。骨骸里的沸热冷集下去,她便在一种从未撤销的不安里醉来了。她很怕,清醉时只有自己冰凉一人,便仿佛,全部的情动,连同那个人,都只是梦的一部门。

可睁开眼,身周很温暖。她躺在衾被之下。夏琰还在。

灯烛早就熄了,四周黑沉沉的,也不知是什么时辰。在这样的时刻醉来会令人感到荒唐,荒唐地难以相信,那个数月未有消息,只在数个时辰之前还以为或许永久无法再睹的人,现在竟会与她同榻而卧,肌理相亲。她念他现在必然也还没有来得及拾回了全部的理智,所以才这么温存地侧身抱着她的双肩,好像念予她一些保护。这个时候,就着枕衾帐褥之间未尽的余温,他若是醉着,总是愿意与她说几句话的吧?

“君黎哥,”她便低声道,“你睡着了吗?”

“没有。”他果然回答了她。

他确实一直没睡,只是发着呆,仿佛念了什么,又仿佛什么都没念。

刺刺便暗自将身体向他靠了靠,将头和胳膊都挤到了他身前。“君黎哥,你这些日子……都去哪里了?”她带了几分撒娇的意味紧挨住他,“我找了好多处所,都找不到你……”

“我去了趟朱雀山庄。”夏琰回答。

“啊,”刺刺惊讶,“朱雀山庄,那个处所……是在极寒之地,我记得有冰瘴剧毒,你怎么竟……”

“冰瘴伤不了我。”

刺刺才轻轻“哦”了一声,闭了嘴。她记了。她总是记记,他早就不是以前那个君黎哥了。

夏琰也沉默了一会儿。即使分隔了那么久,她听闻这个回答,先念到的照旧是瘴毒或会伤害到他,甚至没有感叹他怎竟去了这么一个意念不到的所在,也没有问他为什么要去。他现在清楚地晓得,她从来没有恨他。她从来都是他心里最纯良的那个单刺刺,仇恨对她来说,始终那么难。

“我念去看看我师父以前住过的处所。”他开口缓缓以叙,“听说那里的冬天寒冷惨烈,每天光是反抗平地上的刺骨寒风同厚厚冰雪就极是艰难痛苦了,我……那时心乱不知如何自处,念或许到了那里,我就可以……少感到些其他痛苦。”

“那你……这几个月就一直在那里吗?”刺刺小声问。

夏琰苦笑了下:“没有。我底子没有我师父那样的耐心。他在那处所住了十年,而我,我连十天都没坚持得住。”

刺刺突然念起什么:“朱雀山庄……我听说那时候就烧掉了。你过去……也没处所能住下来啊?”

“烧了的只是此中几间,但当年回来的人都那样说,也没有人能再去求证,就连我师父自己,也没机遇再回去了。”夏琰道,“不过……剩下没烧的,这么多年,也确实都被大雪和山风摧坏得差不多了。我到那里的时候,正是一年气象最劣的时候,到处都积雪累冰,那些屋架垮塌的房子,若是夏日阳天或还能清扫出一间半间勉强容身,但当时风雪正大,我只好在空地自己搭了个雪屋,实在受不住的时候,就在那里避一避。”

“那也怪不得你坚持不到十天。”刺刺便道,“别说风雪那么大,冷得不得了,就连吃的用的都没有,怎么能跟以前相比,光是上去就不容易了。”

“我尽可能把山庄四周走了一走。”夏琰道,“那面有两处高崖,最高的叫作‘不胜寒’,第两高的叫作‘临云崖’,我师父的心法有许多都是在这两处静不雅时悟得的,我之前就一直念去看看。听他说那些个高崖很是奇异,一坐在那表情就立时与别处不同,比如临云崖,大大都时候白云围绕,不管念什么都很容易陷入虚无,定力不佳者甚至易生纵身跃下之念,但奇尔气象阳朗,万里无云的时候,就常会豁然开朗,那些心中无解之事,也能溘然有解,我一直心向往之。只可惜上去那日风雪肆虐,入目所睹尽是从天而降的巨大雪团,还有被风刮起的巨大雪粒,铅云压顶,不睹天日,没有‘白云围绕’,也没有‘万里无云’。我坐了一天一夜,雪还是没有停,也只能下来了。可能……终究是我去不逢时,即使不是遇上了暴风雪,在那个季节,也看不到奔雷凌汛、冰河潮涌,看不到薄芽萌发、野棘向阳——山庄春夏秋三季的许多情景都不成能看睹,我师父的许多感悟便都感悟不得。便只越发觉得——我所拥有的一切,都是他以他在漫久时光里身受之苦写就的,而我不过是个窃得者,甚至连追朔一丝他过往的神魂都做不到,短短十日竟然就已是我的极限,更别说,还妄念另解什么心结。”

“十日曾经很难了。若是换作别人,只怕十个时辰也办不到的。”刺刺便安慰,“若此处待不下去,便去别处,下回气象阳好,你再去一次,也未尝不成。”

“山上气象同山下迥异,全无规迹可循,你爹当年虽然投靠朱雀山庄,一年却难得肯回去一次,多半也是因此。”

刺刺听他突然提及父亲,一时沉默,不知该如何接话,半晌:“……你晓得我爹死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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