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性奇特，反倒是功夫弱的人先能动弹，起了身，看着天边的亮光阳阳不定。
仿佛有些亮云，但凉风与潮意并未尽逝。许多人从未有过这种经历，不过好歹天明了，命还在，这样的寿筵，恐是要刻骨铭心了。
顾如飞勉勉强强爬起来，也没表情再和君黎争短长，便一同帮了召唤客人离去。楼下被火烧过的处所还是一片集乱，一个人影都不睹，被凌厉击倒的数十名黑衣人，也早不知何时偷偷撤走了。
待青龙教一行人陆续都起了身，顾笑梦便道：“爹，我们要尽快赶回谷中看看究竟发生何事，这便先告辞，这里的事情，要劳烦爹打点一下了。”又一转头道，“君黎，你便帮着爹一起。”
君黎底本旨挂夏琝，有心跟她一起去青龙谷，闻言却也不好说什么。忽听那边程方愈呼道：“平儿，怎么了？”抬头去看，只睹程平面色灰白，牙关紧咬，似是有极大的痛苦，却仍是摇摇头道：“不妨事，走吧。”
难道他药性未除？君黎困惑，又睹他眉间寒气凝聚，心中一凛。
程方愈已将程平按了坐下，道：“他体寒发作，你们先走，我稍后就来。”
顾笑梦皱眉道：“你还是要尽快回去。派个人送他去家里休息下，君黎他们都在，应该能照顾他了。”
程方愈念了念便点头道：“好。”
顾笑梦说的“家里”，并不是顾家，而是指的程家在这徽州的老宅。老宅离此不远，但不比顾家的气派，只不过住着程方愈的一双老父母和两个仆妇。隔壁则是亲家关老医生家里。来此的目的很大白——关老医生是此间名医，程平是他外孙，身上的寒疾，他几是知晓的。
“那么，我也要走了。”秋葵待青龙教一行人走尽，开口道。
君黎一愣。“姐姐要我招待你休息下，你先别忙走吧。”
“不必了吧，如今你们都有许多事情要忙，我也要忙自己的事去了。”
“呃，但我今日还短你一卦。”
“便短着，我改主意，今日不念算了。”
“你还是决定要去临安么？”
秋葵未答，只是道：“有缘再睹。”
“姑娘。”顾世忠上前道。“多谢姑娘昨晚援手，姑娘若有要事，我们也不好强留，只是日后在徽州地头上若有什么要帮忙的处所，尽管来找老夫便是。”
秋葵只是点一点头，并不答话，便已迈步走出。
顾世忠皱了眉头，仿佛也不悦她狂妄的性子。
他与滕莹、顾如飞母子等先回家去，君黎便陪了程平去了老宅。程家老人一瞧，骇道：“怎么这会儿会犯寒毒？”忙忙地差仆妇按“老规矩”去煎服药来，一边又着人连忙去请隔壁关老医生。
程平仿佛曾经冷到说不出话来。几人将他安顿到屋里躺了，老人便急道：“这一大早，怎么他会在谷外发病——他爹娘哩？”
君黎心知他只当自己也是青龙谷的人，便答道：“昨夜都在谷外。程左使他们因有要事，必须赶回青龙谷，便让我送程公子过来。”
“不应该啊。”程老爷子搓了手，眉头紧皱。
“呃，前辈，恕我不明此中内情，究竟程公子的症状是怎么回事？”君黎问道。
他睹程老爷子似有疑虑，忙道：“我叫君黎——呃，顾君黎——昨日是来义父他老人家的寿筵才刚认得的程公子，对他所知不多。”
程老爷子哦了一声。“原来你便是顾世忠的那个义子。”才道：“平儿那时原是早产儿，天生体弱，从小常犯寒病。”
君黎微一犹疑。记得他方才说到一句“寒毒”，并非“寒病”。不过也不好相询。恰关老医生曾经赶了来，他便退了出来，在外面转了一圈，溘然念起姐姐跟自己说过，他不是程家亲生，支养过来的时候，曾经有六岁。
那么他小时候的事情，程家怎会晓得？
隔了一会儿才睹老医生出来，看老人脸色，倒是还好。他放下一半的心，上前向关老医生询问情形，睹他也是面含犹豫，便低低地道：“前辈，程公子的身世来历我大概知晓，所以还请不必隐瞒。”
关医生面上稍许掠过丝惊讶，随即隐去，便道：“道长既然不是外人，这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唉，也是造孽，平儿的母亲怀上他时，身上就中着两种毒，一为寒瘴，一为情蛊。怀胎数月，这妇人也算是尝尽了苦头，而孩子竟而未曾中途流产，也殊是不易。只可惜，他究竟不比旁的孩子康健，最后还是不得不提早出生，还继承了母亲体内寒毒。”
关医生停了一下。“不幸中之大幸，便是蛊虫总算没落在了他身上，只是他左手残了一个指头，多半也是被蛊虫所噬。”
君黎啊了一声。老医生摇头道：“那段往事实是回看不得，那时平儿生下来，才一个巴掌那般大，轻得什么也似，到如今还能活着，也称奇迹了。他母亲被关在青龙谷几个月，孩子便在我女儿女婿那里照看着，过了冬天，才算没了性命之忧，后来被他母亲带走了。便又过了几年，女儿溘然告诉我，机缘巧合，平儿又回来了，如今已成孤儿，她和方愈有心支养他。我这小女儿，一直未有孩子，我念了也是心酸，自然也便没有反对。后来才发明，平儿身体看似比小时候好了，实在那些病根仍在。好在我女儿也懂医，支养他下来，对平儿也算是功德。”
君黎便道：“晚辈对医理只识皮毛，念请教，从程公子面上看，他身上似有两种病象，一为寒，一为热，不知是否如此？若说他继承了母亲的寒毒，那热症又是什么？”
“他在娘胎里时为抵那寒毒，身体不自觉积累些热性，都聚在心脉一周，是以心脉上也有些欠妥。底本若是足月，倒也好了，偏他在娘胎里时日不满八月，身体便弱，加上初生时天冷，为保他性命，我们也只能用热性之药，以致这心脉所聚之热至今未曾释出。好在如今渐已调理得当，热症并不会发作，也就只有每年一次寒毒发作，会有些苦楚，但我也已有适合的方子，发作时连服数日，便可平复。”
“原来如此，那这一次……”
“此次倒怪，离上次发作不过两个月——没事理会有如此的变化。”
“会否和程公子饮酒有关？昨日他饮酒时，身边人仿佛对此有所担忧，是否他这般身体，并不适宜饮酒？”
“倒也并非如此。为抵寒毒，又不致引发热症，给平儿的规矩，是每日必须饮酒三杯，不能少，亦不能多。现在时日久了，他便算奇尔喝多喝少一点，倒也不会有太大相干。
“若是这样，那便只能是因为……因为今天晚上中的那毒了。”
关医生面色一异。“中毒？”
“是，今天在义父寿筵之上，有人在酒中下毒，程公子也受了毒性。我听师父说过，世上的毒，都是同性相喜，互为牵引。如果昨晚那毒正好是阳寒之性的话，很可能激发了他底本的寒毒，以致现在发作。”
“这样便对了——他身体里的冰瘴寒毒是至寒，奇然冬日气象寒些，我们都叫平儿要多穿些，少出门，免得受了寒气，引得发作，何况是寒性毒药相引。——但顾爷寿筵，怎会出这样的事？下毒之人可寻到了？顾爷可还好？”
“前辈宁神，眼下应该没事了。”君黎宽语道。“倒是方才说的冰瘴寒毒，是什么东西？程公子的母亲怎会身中这样的毒？既然是毒，总也该有解毒之法？”
关老医生便叹了口气。“那毒是在一个极寒、地势又高的冰川之地，因气象寒冷，冷气呆滞不流动，而形成的一种地气，类似于一些密林中之‘瘴毒’，被人称为‘冰瘴’。冰瘴究竟有没有肃除的解药，我便不知，但却有一种暂时压制之药，只必要每年回去一次冰川，服一次药，便可保一年无事。”
“那处所在哪里？”君黎困惑道。“每年回去服一次药，听来奇异——这药……莫非是在谁手里？”
道长所猜不错。那个处所，昔年叫做朱雀山庄。手里握有解药的人，便是那时朱雀山庄的主人，朱雀神君。
“什么？”君黎吃惊。“朱雀山庄——我听过这名字，但原以为是在极热之地才对。”
“却正好相反。朱雀山庄在大江之源，冰川之上。地气之毒不比其它，只要一踏足那地利便已中毒。许多人是到朱雀山庄之后才自发明，却也为时已晚。”
“等一等——前辈说，去过朱雀山庄的人就会中毒，那——据我所知，青龙教那一位单左先锋，不晓得前辈认得否，他原来是朱雀山庄的人，应该也中了寒毒，为什么他却无事？”
关医生苦笑摇头。“单先锋老朽自然是认得的。方才的话却没有说完，这毒虽然不必然有肃除的解药，世上却至少有一个人可以以内劲驱除此毒——便是青龙教主拓跋孤。单先锋身上的毒，应该是他驱走的。”
“既然如此，怎么不让他帮忙驱除程公子身上寒毒？”
“因为——平儿的生身父亲身份特殊，又与朱雀山庄有莫大关联，当年是拓跋教主的对头。”
“可是程公子却是无辜，我听闻他父亲也已过世多年，既然拓跋教主都容他留在青龙谷，怎么就不能替他驱除此毒呢？”
“冰瘴非比寻常，当年教主给单先锋驱毒，却令得他自己伤了七日，平儿是仇人之子，他当然不肯意，那时方愈试着求他，也被他谢绝了。不过拓跋教主性情古怪，有一日表情好，也曾去看过平儿一次，不知是否改变了心意，只可惜平儿不懂事，念着他之前曾谢绝，便逞强不欲受他之好，反激怒了教主。他便拂袖而去，便此再也不提这事了。”
君黎叹口气道，“逞一时之强，徒惹后患无数。”又道，“那朱雀神君念来该有解药，否则自己也中了毒，岂不是费事得很。”
“朱雀神君却又是另外一回事——拓跋教主是以青龙心法灼阳之力硬生生化解冰瘴之寒的，而朱雀神君之所以要在冰川上建他的山庄，却是因为他曾被人以寒性掌力打伤，只有在极寒之地能力活得下去。他自身体质也因为这内伤变得极寒，冰瘴对他反没有半点损伤，当然就无需解药。不事后来他被青龙教一把火破了山庄，丢了大半条命，据说一身寒伤反化解了，这之后是否还能不受冰瘴之荼，倒是未知。”
君黎心道当年青龙教主与朱雀神君这一段交锋必然惨烈已极，念着也有些憧憬。只听关医生又道：“平儿小时候和他母亲生活在一起——他母亲底本是‘太湖金针’的高徒，也算是我们医门中人，我听无意和刺刺两个孩子提及过，每到平儿发作时，母亲便以针灸之术缓解他的病症，也是一法。”
“那个……无意和刺刺——他们就没有过到寒毒，或是蛊毒吗？”
“念来是坏事都被这哥哥占了尽，那两个孩子倒是康健。”
君黎叹了口气，暗道这便是命了。旁人大概也只睹到程平生得俊美，那些女孩子若是晓得了他自小这些病痛，还会如昨日这般围着他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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