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方愈吞了口唾沫,艰难道:“那有人来袭的讯号应是发了出来,这里也有过剧斗,但最终仍是被人杀了进去。
我们不知是否来晚了?”
“不会!”顾笑梦道。“若——霍右使发明不敌,至少也会带大家避入谷中深处。昨晚无月,那些人不生地形,应该一时也摸不到偏向——到现在都还没人出来,我念那些人说不定还在找寻,我们快些追上,应该可以对他们来个两面夹击。”
程方愈点点头,便先快步行了上去。
“君黎。”顾笑梦一边走,一边回过头来问他。“你睹到无意的时候,他找睹平儿了没有?”
“我那时恰好与程公子一起,无意睹了他,便将他带走了。”
顾笑梦眼神一亮。“是在你说那官府的人来顾家找费事之前,对吧?”
“嗯。他们——在找程公子。”
“他能逃出城去便好了。”顾笑梦喃喃自语。
君黎沉默了一下,“除了顾府之外,我看其他各街各巷也都有官兵,人也不在少,看上去——他们是在整个城里搜程公子。只是——姐姐——他们的目标——真的是程公子?在青龙谷这样杀人,也仅仅是为了找他?”
顾笑梦叹了口气。“没错。为了找到他,那个张大人——他甚至宁愿减少谷口留守的人数,自己带了大量人马去搜找。我原也以为他们是为了捉拿夏琝才来找青龙教费事,直到听他们提起要找的是左手仅有四指的少年,才大白过来。万幸他没跟我们一起回来,我便让无意悄悄先走,带平儿出城避避。”
她停留了一下。“那张大人……他叫做张庭,先前是跟在清河郡王张俊府里做事的,手底下功夫厉害得紧。现今皇上从来不喜张俊,但不知为何,却好像对这张庭很重视,特调他到身边来做心腹侍卫,也是因此,原先受器重的夏、邵两家反受了冷落,便那夏庄主被下到牢里的主意,仿佛也是他出的。此次事情就是这张庭授命主事,但看起来来的不止是他从京城和徽州两地调来的人,他们倚仗的主要力量,还有黑竹会。”
“便是昨晚在鸿福楼那一拨么?派黑竹会牵制你们,官兵则直接攻入青龙谷中?”
“不,听他们前面说话,先前进青龙谷的也是黑竹会的人。那张大人狡猾得很,怕青龙教厉害,全让黑竹会给他打头阵,自己是在后等着坐享其成的。”顾笑梦道,“黑竹会是支钱做事,只是听命于人,或许也未必晓得他们的真正目的。他们分了两拨人,一拨是沈凤叫为首,到鸿福楼牵制我们的;另一拨则是进了青龙谷的。念念,鸿福楼应该不过是次要之务,就已出动了黑竹双杀中的一人沈凤叫,念来青龙谷这边,至少也有双杀中的另一个——‘喑喑马嘶’的份,甚至黑竹会首领张弓长说不建都亲身来了。虽然霍右使武功高强,青龙谷也留有不少好手,但若那些人也如沈凤叫普通使用什么卑鄙手腕,霍右使恐怕也是不得不带大家避去谷中深处,磨那些人一磨。算来凌公子过来的时间也晚了许多,只盼望他对这里地形还记着,早些找到他们。有他在,黑竹会的人总还是会忌惮三分,不至于像方才我们在门口看到的那样滥杀无忌。”
顾笑梦说到这里,前面又有人发明些打斗陈迹,这一次倒毙的却是几名黑衣人,念来应是黑竹会的杀手。虽然死的是敌人,但草叶带血,断刃集落,又兼脚印混乱,情景却叫人愈发不安。
“若只是要找一个人,何须做到如此地步。”君黎不由道。“这黑竹会人的做派,真不像是为找人而来。”
“我便是怕——便是怕那张大人底子没将真正目的说出来。黑竹会是什么样构造,多的是杀人不眨眼之徒——你还记不记得,如飞昨晚上曾偷听到黑竹会的人说话,说他们在说着另一伙人要将青龙教一网打尽——也许黑竹会接到任务,就是将青龙教赶尽杀绝而已!若是那样,便可以解释为什么他们会上来就下重手,下杀手了!”
“若张庭敢这样做,也就是说,他们不是要捉程公子,而是底子就不会顾他的生死,便是只带了尸身回去,念来都是无妨?”君黎说着,不由自立地抬头去看走在最前的程方愈。程平是他的养子,他却只抿紧了嘴,不发一言。
“那究竟他们为什么关键大哥呢?”一直跟在身边,沉默到现在的刺刺,仿佛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了出来,言语中仿佛也曾经顾不上避忌是用“大哥”还是“平哥哥”这般称呼。这一句话,君黎又何尝不念问,只是在谷口顾世忠那奇异的表情,曾经让他晓得他们必有不能说的理由。
果然又是沉默。
顾笑梦沉默。程方愈沉默。顾世忠当然也是沉默。但也正因为此,君黎相信,他们三人,都晓得原因。
“我……也不晓得。”半晌,顾笑梦才勉强答了一句。
“娘若不晓得,怎么先前在谷外听他们提及要寻‘左手少一指’的人的时候,一点都不觉奇异?”刺刺追问。“我那时可底子没往心里去,你却连忙派两哥去通知大哥逃走!”
顾笑梦便知要瞒不过她去,叹了口气:“非是娘不肯告诉你,只是此事关系太大,晓得了于你们绝非功德。”
君黎听她说着,溘然念起自己在顾家睹到程平时,在他眉间睹到的那一缕被掩住的神采。那被郁结的寒毒压抑到看不出来的气息究竟是什么,他没深念,只以为是因为他面目英俊,自然而然带有的轩昂之气——可是,对了,轩昂之气。他不自觉低头细念。被抑住尚且如此,他底本的身份,难道不应是……
他心里打了个寒噤。程平,那隐而未现的,会不会是赵姓帝王之后的陈迹?自两十余年前徽钦两宗北狩、康王赵构南渡以来,赵姓皇室里乱成一锅粥,死的死,遁的遁,若说哪一个王孙公子逃命时在外面留下一支血脉来,是一点都不奇异。怪的倒是为什么现在回念起这回事来,还要灭他这口?康王赵构本非先皇嫡系,若他称帝后心怀些忐忑,也便罢了;可如今他又把皇位让回了先祖直系子孙赵昚,当今天子是名正言顺的,又捉拿一个旁支的小孩子做什么呢?
不过,若是这个原因,那么几可以理解为什么义父、姐姐和程左使都不肯对他们提及。这事情,底本知晓了就该是死罪了。他睹刺刺犹有不满,便将她轻轻一推,道:“刺刺,先别问这个了。”
刺刺一愣,君黎又道:“但是姐姐,我觉得另有一件事情更紧要。”
“什么事情?”
“我念晓得,程公子出生的时候,周围都有谁?”
“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是听关医生说的——程公子出生之后,在青龙谷只留了几个月,后来再回来的时候,曾经有六岁了。我念你们仍能辨识他身份、肯定他便是当年那个襁褓婴儿的根据,应该就是他的左手吧?如今张庭找寻他的根据,竟也是他的左手,这足以证明张庭身边有一个在程公子初生时就知晓他左手残疾的人。”
顾笑梦溘然站住。她何等敏锐,便这几句话,她已觉出君黎是猜到了些什么,一双眼睛抬起来看着他,摇头道:“君黎,晓得得太多,真的不是功德。”
君黎却神色如常,道:“姐姐不用担心,我是个算命的,晓得什么都不奇异。我只念着,这么多年程公子安然无恙,现在才突然被人搜找,必然是有什么知情人突然投靠过去了才对,不然实在没事理。”
顾笑梦叹一口气,低头迈步,道:“那让我念一念——平儿出生的时候,身边便只有他生身父母、关老医生,还有你姐夫。就连我也都是后来才知。但他们——谁也不成能去告这种密。”
“方才说的那些人里面,会不会有谁对别人提及?”君黎追问。
“关老医生便只告诉了程左使夫妇,你姐夫那时应该告知过教主……”
“那程公子的生身父母呢?”
君黎话音方落,忽睹程方愈转回了头来,面色却透着些白。
顾笑梦觉出些什么来,道:“程大哥,你念起什么了么?那些事情我都是后来听了来的,当时细节怎样,我原是不知。”
程方愈眼光从她,从一边的刺刺,从顾世忠脸上都一一游过,最后才落到君黎眼里,就好像有些未敢相信。
“我不肯定,但也许——还有——朱雀神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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