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而来的正是秋葵。
她随便闯过了守山门的几名卫兵，便上了山道，才走了没几步，就看到前面氤氲雾气里下来这一大群黑衣人。
她立时全神警觉，等到了近前，其余还没睹，先溘然认出的，正是那个那日在客栈践辱自己的沈凤叫，这一下又惊又怒，手中四根丝线倏地飞出，就向沈凤叫身上抽到。
隔了近半个月，君黎都快要记了她还跟沈凤叫有这一段旧隙，更记了自己换成这样装扮，秋葵未有准备一时认不出来。这一下她眼里便只有这个一直要杀了泄愤的恶贼，偏偏沈凤叫真的是手脚身体俱伤，哪里挡得了这样彪悍的四弦齐袭。
寡人还未反响反映过来，细线入肉连声音都没有，沈凤叫左颊、左颈、左上臂、左前臂一起溅出血光。隔衣的倒还罢了，脸上与颈上那两道，快得连苦楚都还没传到，皮肉曾经溘然绽开。
君黎也是措手不及，忙喊道：“秋葵！”也亏得这一喊，秋葵吃了一惊，手上劲力减弱支止，否则那直是夺人性命的出手，就算不削下沈凤叫半头一臂的，也剜下几块肉来。
她才顾得上在人群中寻找这生悉的声音的滥觞。君黎曾经往前面一站。“是我。你怎么上来了！”
秋葵一怔。他――不似他，却又的确实确是他。他穿了一身她从未睹穿过的黑色衣服，头上没有了道髻，代之以寻常的束发――别人的寻常，却是他的不寻常，他比她认识的他，少了那齐整时的内敛，更像多出了一点入世的情怀。苍白的脸色显得他唇色罕睹地红，但细看，那是被变了色的血浸润过的颜色――他受了伤，并且是很不轻的伤，毋庸置疑。
“你……是你么？”她喃喃地道。“你受伤了？”
“没事，并且，我本也准备下山去找你了，怎么你却……”
“这疯婆娘是谁！”沈凤叫身边人却已然按捺不住。沈凤叫被这溘然一抽之下，左边身体这四处伤口此刻一起溅血剧痛，加上先前的伤，那是话也说不出来，差一点连呼吸都要没有了，寡人当然着急。
“你怎会跟他在一起！”秋葵回过神。“是他伤了你么？宁神，既然让我找到了他，我必杀了他！”
“秋姑娘，等等。”君黎身形仍然挡着。“我的伤与他没关系。他受伤也已很重，你暂且放过他，我慢慢跟你解释。”
“有什么好解释――你不是晓得我非杀他不成么！放过他――下次又到哪里找他？”
“那么你到底是来找我的还是找他！？”君黎一急，忽地提高声音。
秋葵倒是吓了一跳。君黎好像是第一次这样严厉的口气对她说话。“到底是来找我的还是找他”――这些字词如果不是出自君黎之口，必然会被误认为是吃了醋的小情人在发火，就连沈凤叫身边那几个杀手都有这样错觉――就连秋葵都快要有这样的错觉，因为他现在，从哪里看，都不是一个道士，不是个出家人，一贯温清的面容错搭了今天的强硬表情，朦胧冰冷烟雨又错搭了他不无狼狈的微微斜乱的发。秋葵，在很久很久以后，都能回念起今天的自己，那必然也是错搭了才会一瞬间就怦怦乱跳的一颗心。
君黎听秋葵一时没了声音，便向死后道：“你们快将他送去城中治疗下。”
“可是……”秋葵睹沈凤叫等真要这样走了，又不由咬紧了牙，只是碍于君黎这样的态度，强忍了，只在沈凤叫途经自己身边时，狠狠地道：“给我记住，我迟早会取你性命的！”
沈凤叫此次脸上眼中曾经没有戏谑的笑。不是他不念，而是――他真的曾经笑不出来。深到几乎睹骨的伤在身上，他全部气力都用来抗拒苦楚，才不至于嘶喊出声。哪怕有那么一丝丝余力，大概他都市要对她回以――那在她看来，罪无可恕的那一种侮辱的――笑。
回过头来面临君黎，秋葵才睹他的表情慌张一点。
“我……是来找你的。”她轻声地说着，甚至一时不敢与他对视。“我很担心你。”
“我没事。”君黎的声音，回到了一贯的语气。
“为什么不告诉我你要做这么危险的事情？”秋葵口气又理直气壮起来。“要不是我今天看了你的信，我都不晓得你竟妄念杀马斯！”
“我们先离开这里，我慢慢跟你说吧。”君黎指指山门。“万一上面再来人，就不好走了。”
两人回到客栈。恍如隔世，但他真的回来了。摸摸怀里，那个银色的、刻了一个“马”字的圆牌还在。这该算是他的战利品？杀了他，报了仇，他没什么遗憾了。可是究竟是第一次杀人，回念起来，仍然犹如一场恶梦。
我做的究竟对舛讹？他问过自己。可是念到义父顾世忠，他便已说服了自己。对。我做的这一切，都对。
他在路上慢慢将前因后果告诉她――以，张弓长那个版本。在他的叙述中，他只是作为一个看客，而真正杀死马斯的人，是沈凤叫。
――反正秋葵也不会相信凭他能杀得了马斯。
“所以你就不让我杀了沈凤叫？”秋葵抑制着自己语气。“就因为他替你杀了马斯？但这可是两回事，先前你不是明明也说，要替我找回公道的吗？”
“你曾经伤他很重了。”君黎道。“沈凤叫他……算不上是个恶人。我晓得你受了他轻辱，但那日他也答理过我了，说今后再不犯你。究竟……他没真的做些什么，罪不至死。”
“你……”秋葵实是念象不到他的态度会有这样变化，一时失语之下，忽地冷笑了声，点头道，“好啊，‘他没真的做些什么’――你的意思是非要等到他真的对我做了什么我能力杀了他是不是？哼，顾君黎！你果然也是汉子，你便偏帮汉子，你怎体会得到我心里是怎样的痛不欲生！我告诉你，我……我不会放过他。我要报仇，这事本也轮不上你管！”
她便夺门而出，一时气愤下仿佛完全记了自己也给君黎的伤担心了一路，原来还念帮他疗伤的。君黎也是不肯在她面前显得太甚衰弱，但这口气哪里还留得久，睹她如此，也实在有些气急，念要追去，反又喀出口毒血来。
他没举措，自点心脉周围三穴，防止毒性入心。可是中毒已久，他已是头晕目眩。而沈凤叫也不晓得被带去哪里了，如今不知人又怎样，就算念解毒，也不晓得要怎样解。
他只能依照单疾泉所说，自己试图运功逼毒。可是心神总是不那么宁定，他念着不晓得秋葵是不是一怒之下径直跑出去找沈凤叫了。这城里就这么大，沈凤叫受了重伤，又被六七个衣着醉目的黑衣人围着，太甚引人注目了，秋葵要找到他，太容易了。如果动起手来――他们人多，秋葵却下手狠辣――两边大概都要受伤。这又怎么办？自己是没有立场去拦她这活动，因为那日连自己都对沈凤叫说过，“她便算杀了你，你也没半句话好说”；可是明明两边都是他如今不肯看睹出了事的，这般放任下去，也决计不是举措。
他心烦意乱地睁眼，下了床趔趔趄趄地往外走，心里苦笑。果然好人很难做，在这世上要多管闲事，到最后，多半就是个恶人了。但就算要做恶人，总也比看谁死了好。
秋葵果然曾经不在房里。他上街还没探听几下，就曾经听到前街传来一声窗棂断裂之声，随即是杯盏花瓶之类掉落碎裂声，有人下手间呼叱喝诧声。君黎忙忙赶过去。只睹那也是间小客栈，声音传自楼上一间房，楼下围了不少人，都莫敢靠近。
君黎无奈，双足一顿，飞身上了两楼，果然秋葵曾经与几个黑衣人战在了一处。
“闹够了没有！”君黎硬生生夹入战阵。“我跟你说过了，暂且不要来找他的费事，你非要现在来么？”
两边都是一惊支力。秋葵本就心中忿怨独自出来寻仇，溘然又被他所阻，一腔愤怒愈发涨满胸臆，恨道：“你不帮我就算了，现在还来拦我！”
“这话倒应我说吧？你不帮我疗伤就算了，现在还来害我？”
“我怎么害你了？”
“我身上中了毒只有沈凤叫晓得怎么解，你非要杀了他，那等同于杀了我――大白么？”
秋葵一怔。“此话当真？”
“这种事也好哄人么。”
秋葵撤手道，“你怎么不早说。”
君黎原是晓得说她不通，也只能拿自己来要挟了。不晓得为什么，虽然并不是说谎，这么做却让他生起一种淡淡的背罪感来，就好像……是应用了她对自己的关心。
秋葵只是凝神看着他，半晌，方生硬地道：“等你毒解了告诉我。”便转身就走。
几个黑衣人这才紧弛下来，有人便上来道：“湘君兄，若不是看在她是你夫人的份上，我早就下重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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