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念起来,怎么她与自己说话时,会有那般利落索性?而她最后喊着“君道”两字时那一个不知是欢喜还是惆怅的神色――若非关默溘然到来,那一瞬间的感到,竟好像是――尖锥入心。
他在街心站住了,有一点点发急。“君道”,这两个字,像是有无贫无尽的可能,他不敢去猜。抬头,是一个昏沉沉的日。沈凤叫昨日必然要自己陪着夏铮和夏夫人,那些言语,也像是种难以形貌的暗示,令他心内交错难安。
溘然被一只手拍到肩上,他带着心惊胆战几乎要跳起来,一回头已睹到沈凤叫的脸。“你怎么回事,站在这里发呆,喊你半天也不动。”沈凤叫有点愠色,不过瞧睹他这般惨淡的面色,当然也愠不起来。“你住哪儿?还有表情陪我喝两杯么?”
君黎稍微平复,指指边上,“我没事――我就住这里,但我不喝酒。”
“你喝不喝我都要喝,再不喝都快要压不住魂了。”沈凤叫听他说了没事,便将他一把推进这客栈的大堂,坐定,果然很是要了些酒,也不说话先三杯下了肚,方再看了君黎一眼,道:“你真不喝?”
君黎摇摇头:“他们都醉了没有?”
“嗯,差不多都醉过来了,就只有夏夫人还睡着,不过应该没大碍。”
“夏夫人……”君黎喃喃自语。
待菜都上了齐,两人默默无语吃了一会儿,沈凤叫方开口道:“呃……君黎,晚些你还是随我去跟庄主他们打个召唤吧?”
君黎有些奇异他此次语气有点不同往常,既不是叫自己“道士”,也不是叫自己“湘君大人”,而神色偏又有些慌张,不由笑道,“怎么了,你魂还没回来么?提及话来――倒有点不像常日里的沈凤叫。”
沈凤叫竟未否认,只续着道:“我的意思是,夏庄主他们虽说蛊毒发作,可如今清醉了,也多半都回念得起先前有你这么个人在边上,你再避着便有些刻意了。”
君黎看着他杯盏:“我倒是无可无不成,只是觉得他们一贯视我为朱雀一路,必对我难以释怀,若我真露面同行,反增彼此烦恼而已。――怎么,是夏大人说了什么?”
沈凤叫将那杯子拿起,反去喝了一口酒。然后再一口。直到将这一杯喝尽,他方道:“你先别问我――我问你――夏庄主在蛊毒发作这一段时辰之中,有对你说过什么吗?”
君黎有些不解,只摇摇头道:“没说太多――提及来,反是夏夫人,问了我许多问题,有些……有些出乎我预料。”
“那你没觉得有什么舛讹?”
君黎皱了眉。“什么意思?你有话便直说。”
沈凤叫的手将那空杯子滴溜溜转着,仿佛是踌躇着,下不了决心。可到最后,他还是抬起头来,看定了君黎,道:“方才我出来之前,夏庄主特地叫住我,问我,‘君黎是不是也来了’。他早晓得先前是你,只不过如今睹不着你,他便担心一切是他心魔作怪,只是幻象,不敢确定。”
“那你怎么答他?”
沈凤叫苦笑。“我自然先推说不清楚,反正夏庄主本也不晓得我跟你有这般生,他只是……只是表情有些冲动,抓着我便问了。我实在有些不忍睹他这般失望,因为我晓得纵然再是不应该,他还是念睹你。”
君黎听得有些不明不白,要开口相问,却被沈凤叫一只手一抬拦阻。“你不要说话,只听我说。”
他便缄口不言,看着这个到现在为止都仍有些古怪的沈凤叫。沈凤叫却偏偏又停留了,将那酒壶拿了过来,再满了一杯,仰脖一饮而尽。那张脸上真的像是有了些酒意,他重新又看着君黎。
“道士,我沈凤叫,是将你当朋友的。”他开端说着一些从未说过的话,“可正因为我当你是朋友,我反而不晓得有些事究竟该不应告诉你。不过今日我算是决定了――这世上父母子女之亲缘,纵然有再是天大的理由也剥夺不得,有些事情,本是不应逃避的。”
君黎握箸的手有丝细微的颤动,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别……别说了。”他竟是不自觉地低声阻遏他,便如要阻遏自己晓得一个万劫不复的真相。
沈凤叫恍如未闻。“你晓得昨夜我为什么非要你留在此间不成?不是我真觉得自己能强胜于你而对付得了关默,而是――而是我晓得庄主和夫人必更愿意那般时候身边的人是你。他们早便晓得了,我也晓得,就连朱雀都知――君黎,你便是他们亲生的儿子,是他们夏家的长子――我不信庄主和夫人与你相伴这一日会忍得住一语不发,你纵然躲着不睹他们,也改变不了这般事实!”
君黎面色变得灰白,一切近的远的往事涌出,令他的手真的颤起来,那一双筷子,什么都挟不住,挟不起。他晓得,他早就晓得,自师父逢云道长离世,自己实在就一直在愈来愈接近这个真相,纵然这真相不是今日自沈凤叫口中说出,也曾经离自己很近很近了。
“你是不是……也早有预感?”沈凤叫睹他如此,伸手下意识握了那空空的酒杯。“我一直未敢告诉你,是因为我也知晓你为什么当初会离开父母,知晓此中一切苦衷,可――”
“你晓得,你为何还要说!”君黎一把按了桌子,溘然打断他,一双眼光竟是愤怒的,就如面前的沈凤叫并不是朋友,而是个活生生将自己推入绝望的罪魁。可他也晓得并非如此――罪魁怎会是他,底子只是这个一早就鉴定了自己一生之命的上天。他说或不说,一切都不会有半分改变。
“我只不念睹你们这般逃避躲藏,就好像如此便能胜过命运普通!”沈凤叫的声音也高起来。“我亲睹过他们为你祈福,日夜念你入骨。这么多年过去,他们虽然抛弃了你,可却又从未真正抛弃了你――反而正因为你不在身边,他们念得更多,更苦!你不是也一直念晓得自己的父母是谁么?我不信世上的孤儿,有哪一个不念找到自己生身父母,有哪一个不念得一日家人相伴,如今你们近在咫尺,却偏要作这般隔膜重重,我――我真没法看得下去!”
“所以你要我去睹他们?你明知我有什么样的命断,却要我去睹他们?沈凤叫,你……你未免太甚自以为是!早知如此,我昨夜都不会答理你留在此地,你可知你是在害人!”
“我在害人?我只知正因你的一路追随,因你昨夜在此,他们现在才都还好好活着,他们所受的痛苦才最最少。君黎,你为何宁愿相信那样无稽的所谓命断,都不肯相信眼前的事实?我绝不信这上苍会真的残忍到一夕亲缘相伴便要夺人性命,害人离集的!”
“你不是我,自然说来轻紧――但在我身上,那样的命断已应验过一次又一次,你――你若是我,便会晓得在‘命中注定’这四个字面前,一个人是如何渺小!”
沈凤叫注视他冲动到带了些红的双目,沉默了一下,才又缓缓开口。
“好,我们不说旁的,只说――你深心之中,到底念睹你的父母兄弟不念?到底是睹他们让你开心利落索性,还是不睹他们让你心头舒畅?你说‘命中注定’,可我若是你,若这上天当真如此无情对我,我更要抵抗到底!你若屈服,它只会变本加厉;你若抵抗,或许就有一线生机――最少最少,你曾开心利落索性过,岂不是好过永久只是那般痛苦承受?”
可君黎的表情曾经冷至坚硬了。“我不会去睹他们的。”这声音坚硬到沈凤叫只那么一听,就知一切争论恐怕都已没有必要。
“你……”他像是无奈,“你真是固执已极!”
“这是师父临终前对我最慌张的嘱咐,”君黎语声缓慢却坚决。“他说,‘若将来机缘巧合,你还是得知了自己父母是谁,也不要去找他们,就当你仍不晓得普通’。这一句话,我至死都不会记,我也不念为了一时之意气,再作让自己后悔的冒险――你什么都不必再说了。……去梅州路还长,我还是像之前一样,远远缀着你们,给你们断后就好。”
“你还不是放不下他们,还不是要一路跟着?”沈凤叫犹自不死心,“你会这样从京城一路跟来此地,足睹一切都是冥冥中已然注定,你为何固执于那一个……”
“没错,我是放不下――本就放不下,如今晓得这个真相,更放不下!可那又如何?我只能够不睹他们的面,用我的方法保护他们而已。你也只告诉他们,我人在京城,从未曾来过,他们昨夜、今日所睹的我,尽是幻觉,尽是虚无,尽是他们对我这个……对我这个从未喊过他们一声爹娘的所谓长子的……念象……!”
他像是说到无法再说,那努力安静的面容竟安静不得,以至于近乎绝望地转头闭目,要将什么表情躲藏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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