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得不顿了一顿。
替他发声的关代语也是心惊胆战,这一句话慢了半截都惊得快要变了调,好不容易方在关默重新开口时,续道:“你是圣教的……后人?”
“你还晓得称一声‘圣教’……”沈凤叫冷笑,“不过也都没关系,圣教也好,魔教也好,早都不存在了,留下的也只不过是似我这般可有可无的所谓‘后人’而已。”
关默实未念到这个答案,说不出话来,半晌方又开口:“圣教亡去曾经三百多年,我全不知圣教还有后人在世,所以……所以底子未作此念,我……”
君黎在一边虽不出声,可心中如何不惊,忍不住反反复复偷眼去看沈凤叫,无论如何也猜看不出他竟有这样的身份。看关默如今表情,仿佛他对于这“一源”后人的身份,竟是不无忌惮,先时的气焰万丈竟化为了乌有。
“敢问关先生,这般答复,还算让你满意么?”沈凤叫的冷嘲,有点同病相怜的意味。
“我……”关默张着口,却竟说不出话来。
沈凤叫哼了一声。“‘圣教’这个称法,听起来总有些别扭,不如还是称为‘魔教’或是‘一源’吧。关先生也不必感到奇异,提及来,我投在这一胎,也不是自己愿意的,魔教于我也不过是传说,倒不盼望旁人拿这身份来看我。如今不过是为了回答你的问题――关先生若肯帮忙,劳烦替我先隐一隐此事,勿要对旁人去说。哦,对了,倒记了关先生自然不会去说,只是令侄……”
关代语睹他眼光向自己看过来,慌得往关默死后一躲,只敢露出了头来。沈凤叫却又一摇头,道:“算了,小孩子,原也管束不了。这种事情,终究也隐瞒不住的……”
“谁说!你看不起我!”关代语反而生气。“不说就不说,打死我都不说!”
“那若说了又如何?”
“说了,就让你再给我下蛊啊!”关代语高亢道。
“反正我会给你解的是不是?”沈凤叫嗤笑。
一旁关默晓得沈凤叫不过激这孩子,可他自己震惊之下,不知更要如何相与,怔忡一晌,也只能抱一抱拳示意,那口形已是“告辞”两个字。他说着已将关代语急急忙忙一推,也顾不上关代语脸上失望之色――他底本至少还计划问得以后到何处能寻得到沈凤叫,才不背了今日气盛之下夸下的“等我长大些,定来找你”之口。
可却也没了机遇,不得不随自己大伯快步离去。
小小的桌边又恢复了安静,良久,才听君黎溘然笑了一声。
“看不出来啊?”他模仿着沈凤叫一贯的口气,揶揶揄揄地睨着他,“‘魔教后人’?我真是认识了个了不得的朋友了。”
“你竟还以此为乐?”沈凤叫面色却苦,“我这一次下手是迫于无奈,已知再瞒不过去――我先前说今日表情不好,就是为此,你还来同病相怜,可知自此之后,恐怕要多出费事了!”
“我看他们对你这身份颇多敬畏,也未必如你所说,尽是‘祸’事”。”
“哼,幻生界是些什么人,谁晓得他们要打什么主意?这种事,总是没人晓得好些。”
君黎默然一会儿,道:“你特地没要我避开,那是有心告诉我的了?”
“倒也说不上有心不有心,只是念念我也晓得你那么多事,没事理我这点身世,却还要瞒你。”顿了一顿,却又一叹。“老实说,我是真盼望能把这种事情给记了――好不容易闯到一个‘黑竹双杀’的名头,可不念将来又被什么‘魔教后人’之类的称法给盖了。”
“‘魔教’,到底算是怎么回事?”君黎道,“‘一源三支’,到底是否真的曾经各自为营了?”
“当然是各自为营。你没听关默方才说么――他以为‘一源’早就没有人了。可惜,‘一源’是没有了,‘一源’的人却总还是在的,纵然默默无闻这般过了三百年,可有些东西,终究还是一脉传了下来,不敢丢失。”
“你指的是――魔教的武学?‘三支’武学既然都来自于‘一源’,也即是说――你通晓三支全部的武学?”
“通晓不敢说,知晓倒是都知晓的。”
“……那为何那日天都峰上与马斯一战你全然不用?三支的武学应该都极为精妙,你是怕被人看了出来么?可却总比被他重伤,不知会不会丢掉性命的好啊!”
“你以为我念丢掉性命?”沈凤叫摇头,“你念得太俭朴了,我知晓,不表现我会;我会,也不表现我能用。魔教武学博杂大揽,我虽然是‘一源’之后,也不是生来就会的。”
“至少――似‘幻生蛊’这一术,我没睹你以往用过。你会而不用的,念必也不止于此吧?”
“该怎么说……魔教的功夫以惑术为核,我也实在兴趣不大,最多只觉得该学会怎样破解――至少这样,三支中的人,便随便伤我不得,那也便够了。只不过,破解也没那么容易,要‘破’,往往要先‘知’,所以也不得不通读此中要紧的部门,多几少也便会了一些。三支之中,阑珊派的破解之法倒是易得――因为形体之惑不须借用任何旁物,乃是最易,昔年魔教中人会者最寡,滥用者也最多,那时的魔教教主为怕门人同室操戈,倾其心力将形体之惑的要法‘阳阳易位’的破解之道集写在一篇之中,称为‘万般皆集’,不雅者粗通门道之后,单看这一篇即可;幻生界的破解之法就复杂一些,因为蛊相各个不同,破解之法,也就各个不同。普通小蛊,稍懂蛊术,便可排除;复杂的便需下蛊之人来解,甚或底子无法可解亦不在少。加上,蛊之一物不比寻常毒药,每排除一蛊,对施蛊者、受蛊者与解蛊者三人来说,都可能到性命攸关的地步,所以不得已关于‘操蛊之惑’这一支我便多学了一些,像那幻生蛊的手法是这一支之要,当然是看得最多,只是常日里身边没有蛊虫,没可能施用罢了。”
他停留了一下。“当初为了与马斯那一战,我也不是半点没借用‘一源’的功夫――你应记得我的碧蚕毒掌,那碧蚕毒也原是蛊毒之一,不过较为易炼些,昔年魔教仍在时,用者也寡。习练旁的武功短时难有进展,但这一门掌法,只要肯下猛毒,便是速成,只是我到底还是对自己下不了狠手,两三个月时间,也不过练至了五成,最后还被你集去了。跟你说的解毒之法,实在也就是破解碧蚕毒掌的方法。”
君黎哦了一声。沈凤叫睹他似听似没听,面色像是若有所思,道,“你在念什么?”
“我……念得远了。”君黎回过神来。“方才在念,‘一源’既然还有后人,三百年来,开枝集叶,肯定也不止你一个吧?”
“多半不止。”
“那除了你,是不是也有旁人可能继承这许多武学?”
“这个……应该没可能。”
“意思是只有你?凭什么?”君黎是真心有些好奇。
沈凤叫一笑。“凭什么――问得好。无论是哪一家哪一派,每一代的继承人,终究只能有一个吧?魔教的规矩自然也是如此。我也念晓得为什么偏偏是我,不过,自小也没睹过什么远的近的兄弟姐妹,倒也没什么其余选择了。幸好只是必要多背些书而已,也就忍了。”
“背书?――那么多那般繁杂的武学,你不会……是靠背下来的吧?”
“那有什么举措。自魔教覆亡,全部武学,转为代代以口相授,旁人背诵书经诗词的时候,我却不得不死记硬背这些东西。倒也能体谅先人不肯这些东西失传而立下规矩的苦心,三支虽然别离继承了一部门武学,但对于‘一源’后人来说,三支究竟不是自己人,甚至……”
他又停了一停,方放轻了些声音,道:“甚至,当年武学秘籍就是被三支的先人所夺,也因此‘一源’先人立誓,每一代只能教给唯一那一名继承之人,并且再不许将这些东西付诸纸笔。也好,我也只念把这些东西存在心里,我不说便没人晓得,念学了便自诵自知,多便利。”
君黎摇头叹道:“就连我学道,也大多是看我师父给我的抄本,好些至今也背不全,时不时也得翻一翻――你竟然能将那么‘博杂大揽’的东西背下来?”
“我原也以为不可,可被那般逼迫,竟然也就背了下来。”
“我总算懂了,难怪你说你都‘晓得’,却也未必‘通晓’,原来只是都背了下来,却没好好习练。”
沈凤叫喟然。“我懂了破解之后,就觉足够,何况听说三支也日渐凋谢,没有人了,连破解怕都没用武之地。也真不料竟会接两连三遇到这许多三支中人。头一次在鸿福楼上遇到秋葵用魔音,你知我有多惊?”
君黎一笑。“我知――你若不是惊了,泠音门那点功夫,你也早破了,怎会反被魔音所伤。”
“那倒也未必。睹了湘夫人那般美貌,我哪舍得破她?”沈凤叫笑道,“便只有她对我心狠手辣的,我可是……”
“我在说正经的。”君黎无奈奈打断。
“我很正经啊。”沈凤叫摊手,“惑术都是心源之学,倘若被破,施术者必受反噬。我又不知凌厉会突然出现,念着已占定优势,何必又要强破她的魔音?你恐未有感到,她那日身边无琴,用空弦奏音,效用实在大打折扣,伤我那般,念来已是拼了性命、用了全力的,我若破她――她受的伤可要比那刺刺小姑娘还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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