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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〇 奇屋奇袭(1 / 1)

气象愈发地热了。

武平一地曾经有自梅州而来的官员驱逐,睹了夏铮头脸带了深紫色烧痕的模样,都吓得面面相觑,反是夏铮调侃道:“这南方之地,果然贼盗横行,也难怪圣上要派我来看看。可就连我,也着了道了。”

两个官员连连告罪,心中坐立不安。此地历来徙客杂居,到底有几良民几刁民,从来也细数不清。依照最早黑竹会的计划,在这最后一段路,是要施以奇袭的,寡人此刻也算睹到了这处所奇异的建筑,却原来筑屋并不是南北方正,而是一个个一眼望去浑不知门在何处的圆形,内中再分数层,中心是院落,或类似天井,而周围则多可围住好几户人家。圆形既大,墙面又高,难免让人望而生畏,若不小心误踏了,那的确就如误踏了机关迷宫。

“原来你们的‘金牌之墙’总舵,是从这里演变而来。”君黎向沈凤叫说着,话语里有取笑之意。“怪道他们要在这一带发起奇袭,这不就是你们黑竹的老本行么。”

不得已,却也只能在这样的房子里借宿。寡人一路上早已学了乖,每到一处,必先检查有无被涂过什么易燃之物,周围人是否形迹可疑或溘然消失,确定没有异样,才肯进了。

入夜――这该是到梅州之前,最后一个夜了。气象愈来愈好,沈凤叫和君黎在天井中对练得兴起,一直到了夜深,反更没了睡意。星河残暴,连那椭圆的月都失了色,金得有些深邃。

君黎如今已习惯“阳阳易位”中种种惑术之象,大多不必刻意便能随便相抗,沈凤叫却不得不越发去寻心法之中的奇招,大耗心神以求其效,也因此虽然两人都是大有所得,可沈凤叫看起来愈来愈辛苦,君黎却似愈来愈轻紧。

“时日仍短,不够生练。”沈凤叫坐下休息了一会儿,还是这般叹着。“你倒是胜算比我大些。”

“张弓长定力我看来普通,你如今这些足够了。”君黎却道。“不必现在逼自己一口气练成此中绝学吧,你不是说过,幻惑之术都是心源之学,过犹不及,不小心是要反噬的。”

“说的也是。”沈凤叫道,“再跟你练下去,我是要受不了了。”

他站起来。“天太热,我出去静一静。你早点歇了吧。”

君黎笑笑,也没再说话。

南方的气象固然三月就已躁热,可他独自闭目静坐一会儿,也便“自然凉”了。喧闹的夜里只有温暖的微风轻轻拂过,柔和而又平稳,宛如那一日陈容容抚在自己脸上的手。

夜愈深,热气终于消退了下去,那满天繁星越发亮得耀眼,依依稀稀让他念起许多个和师父逢云道长一起不雅星的夜。他相信每一个人都对应天上的一颗星宿,或亮或黯,都必有轨迹。从这许许多多星星的轨迹之中,他学会了几命运的解读,可是哪一颗才是自己?自己――必然是这浩瀚的星河之中看也看不着,孤零零的一个存在吧?

他念得苦涩,可却早不哀痛。在造物的眼中,明亮或不明亮,孤独或不孤独,大概都所差不多,不过是它的某种实验。并不是上苍要厚他人而薄我,而只是――只是我们恰巧各自抽到了这样一支签而已。

――我实在曾经足够幸运,虽然生而黯淡,可遇到的人,却总都能那般明亮,那般照进我的黯淡来。

他念得微笑起来,便在这天井里仰卧。可仿佛上苍连这片刻的微笑也不能给他,人才刚躺下,无端端地,一股冰冷的气息忽将他的知觉凛起。他没动,可心里那全部的缓慢的思绪曾经消失,代之以警觉。

那挥之不去的杀意终于还是来了,在这最后一个夜晚,阳魂不集地聚拢过来。他们的动作好轻好轻。若不是自己刚刚躺倒将整个身体贴在地面,竟然都感到不出来。

他竖起耳朵细听,那好轻好轻的声音大概是七八个人,该是黑竹会那一拨人中武功高强者,张弓长和谢峰德不知是否也在此中。这七八个人的声息将将贴上这圆色奇诡的建筑外墙,便即消失。黑竹会中人,掩饰自己存在的伎俩委实极高,只有在行路途中不免露出轻微声响,一旦静下,几乎完全不着陈迹,若非方才听睹他们靠近,恐怕底子难知竟已有人埋伏下了。

可外围土墙挺拔,门也已紧闭,不知他们要如何下手?

他从地上坐起,回头望了望夏铮灯火已熄的房间。他可不敢再逞能觉得一个人能将事情都扛过,便起身欲待先行示警。

夏铮念来也睡得浅,君黎手刚刚碰到了门,已听到里面夏铮低喝:“谁!”

“是我。”君黎也低低地道,“夏大人,有点情况。”

门吱的一声打开,夏铮现出身来。“君黎道长,怎么说?”

君黎将方才所觉告知,又道:“虽然他们人不多,但也不要掉以轻心为好。要不要叫大家都起来?”

夏铮一沉吟。“我来支配吧。”

君黎点点头:“他们迟迟不动,不知在等什么。我便跟在夏大人身边,以防有变。”

夏铮方嗯了一声,溘然眉心一皱。“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君黎一怔,几乎是同时,他已晓得夏铮说的声音是什么。

那是底子不必用力就能听睹的声音――远处像是来了许多人马,吵吵嚷嚷声愈来愈大,人喊声、马嘶声、脚步声、奔蹄声――怎么回事?怎么这个夜里,会有这么多人,闹出这样大的响动?

附近荒芜,也就只有自己这边有这一幢可供借宿的圆形土屋。果然那许多人马径直冲着这边来了,到了近处,那声音沸沸不止,的确像是一下子把夜都点亮了般。

夜是真的被点亮了,被火把。连那满天的星斗都失了颜色,圆形土屋的墙虽高,外面的火光曾经映入。不必夏铮君黎辛苦去叫,全部人都被惊了醉来,两个官员、借住此地的旁的客人,也都无一例外地从窗里探出了头来,念晓得这个扰人清梦的是什么声音。

从劈面屋里快快当当地跑出一个当地人来,正是这借宿之家的家主,用土话喊着些什么,可情急之下,寡人竟是听不懂。

“他说什么?”陈容容也曾经从屋里出来,微微皱眉,问着夏铮。

夏铮没答,他也不大白,只有君黎在一边道:“他好像是说,是山匪来了。”

夏铮有些惊讶地看着他,不过他随即大白,君黎自小就离家四处行走,不知是否早来过这里,又与三教九流各色人等都多打交道,恐怕比他们更能听懂那些奇异的方言。

那当地人站在劈面跳脚,对着夏铮等人面色狰恶,口中呜哇大叫。夏铮等不约而同又将眼光看着君黎,君黎只得道:“他说,都怪我们,我们衣着光鲜,定是来的时候就叫人盯上了,给他们惹费事。”

外面的喊声果然曾经如浪般涌起,那唯一的门已被砰砰撞着。外面有人用土话和生硬的官话各喊了一遍,大致意思是说,老规矩,要钱不要命,只要两百金,若开门乖乖送上,便不伤人,否则便休要怪他们下杀手。

几个当地人和其他住客都是面如土色,夏铮也便上前拱手,道:“诸位请回屋休息吧,此事交由我来解决。”

两个官员也是惶怕,只道:“全仗夏大人。”便也躲进了屋里去。夏铮已将周围自己人扫视了一遍,疑道:“沈凤叫呢?”

“他方才出去了。”君黎答他。

“又这种时候一个人不晓得跑哪去。”有人不由埋怨。夏铮也微一拧眉,抬高声音道:“大家留神,恐不纯是山匪夜抢,墙外已有黑竹会的人埋伏,若一会儿动起手来,不要靠近门和墙边,小心有人趁乱偷袭。”

这土屋虽然圆似堡垒,可究竟不是堡垒,门被撞了这一晌,已然紧垮,被一把刀自裂缝中一伸而入,将那木闩一下就卡起,火把的亮光一拥而入,随后拥入的山匪竟然有近百,比这里的住客总起来还多出一倍有余。

方才起了门闩的那人一睹到这一群人,眼睛就似一亮,将刀一背,向身边一个状似头子的哇哩哇哩说了句话。君黎听在耳中,他说的是“果真是肥羊!”

这一句话,总让他觉得有点蹊跷,那口气,好似他们原来并不晓得自己的底细,甚至也多半并不如劈面那店家所说是看到了这么一队“肥羊”途经,才起心抢劫。

他念到门外埋伏的黑竹会。――若有人授意他们如此,那也多半就是黑竹会了吧?在这荒山野岭之地,竟连山匪都能支买来为己所用――夏铮说得没错,若真动起手来,这么多人纷纷乱乱,黑竹会的人再在暗中出手,那是极容易着道的――即便先时有了警觉,也难说在交手中是否还能那般耳听八方。

一个能讲官话的人曾经上前,喊道:“我们老大说了,交出两百金,我们就退,不为难你们!”

那“老大”却咳了一声,说了句什么。这喊话的连忙也咳了一声,道:“不是,要五百金!交出五百金,就放你们走!”

“岂有此理!”已有人怒道:“就凭你们戋戋山匪――爷爷来这里就为了治你们这群山匪的,还敢欺到我头上来!”

夏铮虽然抬手将他拦住,却也冷笑欲待下手。他虽是好性格,却也决计没好到肯拱手送给山匪五百金。谁料君黎识出他的意向,却伸手将他衣袖一推。“夏大人!”

夏铮诧异。“怎么?”

“给他们五百金,让他们走。”

“什么!”说话的不止是夏铮,是好几个人。五百金可不是什么小数目,谁肯吐下这口气?

“不要冒险。”君黎只低低道。“不要给黑竹会一点点机遇,过了今夜,到梅州上任之后,你们念怎么办这伙山匪就怎么办,但此刻明知这群人是用来障眼,明知暗处尽是杀机,怎还能冒这样险――一旦交上了手,任谁失慎露出半点破绽,那都是性命攸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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