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为自己曾经完全掌控了心里的恶鬼，可原来非但没有，那恶鬼还变本加厉了。
被谢峰德削弱到极脆的心智，就算经过了这一夜，好像都恢复不过来。
他在安静下来以后才去看胸口的伤。那伤也像没有半点好转，密密的伤口在流出非血非脓的什么液体，擦去却还是不息流出来。偏偏伤口又那么小，连上药都市显得多余，何况包扎。
他晓得，这必是“青丝舞”的可怕之处，念来不是寻常方法可以愈合，非要以“万般皆集”来解不成。可沈凤叫偏偏不在。他只能强忍着，将衣服穿好，看起来倒显得没什么特别。
这日又与夏铮等人继续上路，即便努力不在意，还是觉出伤势在一点点愈发恶化。不单单是外伤的恶化，还有自己的神智，总是溘然间就模糊起来。他才相信昨夜那样的失控之梦并非奇然。未曾习过解法单靠定力来反抗谢峰德，终究是受益颇深的，纵然当时看似要趋优势，可身体里所积累的后劲也是极为可怕。那时若再战下去，或许还真不必然是自己的胜局。
否则，阑珊派一支的武学，也就太甚易与了不是么？
不会……不会是把我修道这么多年的定力都生生给破消了吧。他在心里不无骇怕地念。不雅心与若虚两意他也已暗中不知过了几遍，可也只是差堪定住自己的神，维系住一般人的心念。他不敢念象若再下去会否更糟糕，好在最后一段路算是太平，午后不多久，梅州城曾经在望。
他努力假装无事，上前向夏铮道：“夏大人，梅州已到了，我――我就告退了。”
夏铮吃惊，勒马停步。“好不容易到了，君黎道长不入城略作休息？纵然日后不便留下，可今日却也让夏某尽一尽地主之宜。”
君黎忍住晕眩摇摇头：“进了城必有大量官员驱逐，夏大人念必也会忙碌，我便不去赶这个热闹了。在这郊外盘桓几日，也便算来过了。”
“那你要回临安？去朱雀那里？”夏铮忍不住追问。“你还要――还要回去朱雀身边吗？”
君黎沉默了一下。“要去的。”
他短了短身。“因我师父朱雀之故令诸位一路历经这样危险，我替他……替他向诸位致歉。我不俭求诸位能就此释了与他之嫌，只是计划回去之后，尽我所能，让他改变心意，不再与夏大人为敌。”
“可他能听你的？你帮了我们，他恐怕连你都放不过！”陆兴显得有点着急。“君黎道长一路仗义相助，我们都极为感激，不如就不要回去了吧！”
君黎只是摇摇头，躬身道：“就此告辞了。”
“容容！”夏铮已顾不得什么，喊道。“君黎要走了，你――你不出来睹睹他么！”
陈容容坐在那马车之内，那些对话，当然听得一清两楚。可那车帘偏是没动一动，仿佛她面临不了这样的离别，就算她早就晓得这一天迟早会来。相聚那般长久，长久到她真的不念完毕。
“我便不劈面送别君黎道长了。”她的声音平淡，这样的活动，让寡人有些不解。“道长一路保重。”
君黎知她心意。心防正弱的自己在这一刻真的也差一点没忍住要流露出不忍的表情来，但陈容容安静的语调却还是提醉了他，他也必须抑制。
他恭谨地向那马车一礼。“夫人也保重。”
逃离是匆匆的。若非伤势在迅速地恶化着，他或许不必逃得这么匆匆；他或许还真的计划去梅州盘桓几日再说。
郊外的青草长得正茂，不远处的山也都绿得可爱。可惜，他身体很难受，表情一点也好不起来。
山上人少，他便信步往坡上而去。头脑里的晕眩愈来愈频繁，他不得不坐下来，静息运功，才稍许好受些，可也感到得出来，内息涣集，已不是那个无懈可击的自己。明镜诀的心法当然厉害，可在目前来看，却总不过治标不治本，无法肃除他神智之乱。念来也是没举措的，否则当初自己中了蛊虫之惑，怎么朱雀也就束手无策呢。
此时才念起记记跟夏铮打声召唤，若沈凤叫去城里寻他，要他务必来郊外找自己。天晓得几时能力遇上沈凤叫。若不巧遇不上了，“阳阳易位”那些后遗之症，不知还要在自己身上留多久。
春日暖阳之下，他很快昏昏欲睡，几次掐自己要清醉过来，可清醉不多久，又是昏睡的模样。他只觉得好累。一切感到都变得迟钝，不要说是逐雪意那样悉周遭于细微的感知力，就是视觉、听觉、嗅觉、味觉或触觉这五感，都好像要丧失了。
――所以后往返念起来，那从背后突然袭来的一掌竟然如此随便地击中了自己，也没有什么可奇异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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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袭的人仿佛已不雅察他很久了。或许是源于谨慎，虽睹他看上去不太妙，也没敢随便下手。可渐渐的却有种感到，好像君黎的情形，是愈来愈不妙。回念起昨夜他与谢峰德的那场剧斗，他料念君黎定必受伤不轻，是在此疗伤了。这样的机遇直是千载难逢――无论这道士究竟是夏铮一伙的，还是朱雀一伙的，他都有足够的理由下手。
反正那些都是太子的敌人。
“青云手”葛川手上的功夫不是浪得浮名，他也犹自记得在仙霞岭上如何败于他手，被他捉回那般耻辱，因此这一掌背后的偷袭，他毫无保留，向着他的后心，以自己成名的那一招“青云手”全力推出，若说还有什么保留，只能是他心中害怕，不敢真的完全靠近，在几步之外便已出手。
君黎不虞有此，待到惊觉，掌力已至，后背受力，他当下便被击得一口鲜血喷在了地面，身体往前一个趔趄，怒喝了一声，抓剑扑出两步回身。
心曾经一沉。身体受了怎样的伤他很清楚――这一掌不是儿戏，怕真的会要了自己性命。
“青云手”若说是掌力，又不完全是掌力，那手的动作，到最后击实那一下，出力只在五指，却不在手掌。力还是同样大的力，却是自五指而入，比手掌之力更是尖锐苦楚。也因此除开内伤已重，君黎还觉后心至前胸都痛得像是透了，那一口血喷出竟然痛得愈发厉害，的确站立不稳要倒下。
也就只有那一声喝和睹到葛川就一下凶狠起来的眼神，还有点吓人。葛川欲待第两掌跟上，可睹他此际的表情，竟是有点害怕，尤其是君黎那剑一抬，他思及他剑法的吓人，担心他若病笃拼命，自己恐怕要糟，竟不敢再往前。君黎神智已有些涣集，不过那么下意识地向前走着，却也足够将他逼到步步后退，以至到最后竟是不敢与他对视，不得不脚步一快，转身而逃。
君黎欲追却实在底子追之不动，心中苦笑――即便葛川逃了，那一招也曾经足够了。他脚步趔趄着，体内原就被搅乱的劲力再被这一掌冲击，乱而又乱，令他一口一口吐着鲜血。神智渐渐像已完全失去，他记了身在何处，跌跌撞撞还是顺着山坡胡乱向下走，踏过的草地上，留下了歪歪斜斜的、和着血迹的脚印。
溘然有那么一瞬的清醉，他向着西南，望睹了屹立着的梅州城，才蓦然大白，这大概就是与他们睹面的代价。果然这上天是一点都不肯吃亏的，可如果代价是自己的身死，他一点牢骚也没有，甚至觉得，应该为此感到利落索性。
实在，在两十多年前那个夜晚，母亲抱着襁褓中的自己在夏家庄门口哭的时候，自己或者就应活该了。多活了这两十多年，大概曾经是幸运；而为这两十多年的性命，大家都付出了足够的代价。
他迷迷糊糊地走着，走了许多许多路，就像有点不甘心就此坐下等待死亡，而非要这样不息走着。行行重行行，不过如此。直到那道袍都染透了血，他才终于再也撑持不住，握剑的手紧了开来，整个身体像是垮塌了。一切都完毕了。他向地面摔去。
地面是坚实的地皮或是柔软的草坪，他都不在意，他只是觉得自己终于要重归这尘土了。倒下的是真实的自己；而原来濒死时真的会有幻觉――在那个灵魂出窍普通的幻觉之中，他发明自己没有倒下――身体在将倒未倒时，被一个弱小的身躯支住了。
他听睹弱小的人儿嘤嘤地叫了他一声：“君黎哥。”
他差点失声而笑。在这即将死去的时候，最后的幻觉，怎么会又是她？可，以此刻的表情来念，当可以抛开性命之中那么多重压着自己的责任与恐惧时，真正留在他深心之中的，竟偏偏不是旁人。他不敢承认却也不得不承认，昨夜的一切与此时的一切，不是奇然，不是巧合。他从没记记第一次睹到她，她从那个小小酒馆的门口回过头来的模样，那令他无法用任何自己所知的语言来解释的感到，就像――就像溘然发明自己黯淡的世界，也有那么一瞬能被点亮。
可愈是如此，他愈怕那样的明亮也要被自己侵蚀。他把那一切都埋起来了，像埋那个恶鬼。
他们真正相处的时光，屈指可数。他不敢承认自己也曾念过有一天能全无苦衷地面临她，以她的康乐为彼此的康乐。他甚至连念到她都不敢，除了在不受自控的梦里。如今我濒死，是不是意味着终于可以将一切都放下了，觉得这样的我终于敢面临你了――所以才由得你来了？
可这个原该最完美的她怎么还是这样瘦、这样娇弱呢？是不是这也是他的某种自责，因为他真的念做那个能一直保护着她的人，可他从来没做到――从来没去做。而她也总是作出那样勇敢的模样，就如现在――好像可以用那么纤弱的肩膀，承载得起他整个身体和灵魂的重量。
也大概这就是我深心之中，真正的你的模样吧？大概能让我有那么多勇气面临了那么多事情的，就是这个努力支起了我的你吧？我不知若没有认识你，我在这死去的片刻，会是何等恐惧；而这濒死的幻觉，又该由什么样可怕的未知来构成？
“刺刺。”他叫出她的名字，在那幻梦之中，用最后的气力，将她搂紧。
《行行》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是一本情节与文笔俱佳的武侠修真类型的网文小说,妙笔阁小说网(www.miaobigexs.com)转载收集行行最新章节,欢迎各位书友收藏加关注,追书不迷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