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有伤――这三个字是足以令刺刺心惊胆战的。
在她看来，君黎还是去年认识时候的那个拙笨的身手――虽然他奇然候显露得已不那么拙笨。若说先前还有些不确定是不是要往梅州那么远的偏向去追，这一下倒是坚决了。至于无意――她底子没念过无意会不听自己的。反正他连离家这件事也是非要靠了自己才出来，她是不信他能一个人在临安城里找人。
只是，无意终究还是有些惆怅。刺刺后来在路上一再追问，才逼得他承认了娄千杉这个名字出来。她未料真的会是她，可也只能答理他，在梅州找到君黎之后，回来与他再寻娄千杉的下落。
兄妹两个不认得路，再是心急火燎地要赶，也只能一路问着走着，也绕了些路，没在途中就追上了夏铮一行。可巧进了梅州城，堪堪睹到当地公民围不雅新官上任，她一眼睹到了夏铮，却没睹到君黎，心中便已急了，可不管什么禁行封路的，径直便上前去相询。
夏铮睹到她，也吃惊不小，但合法着那许多官员的面，他不好细谈，只能示意寡人自己与她相识不打紧，听她问到君黎，便说已在郊外别离，只叮嘱了句若找到他，请他来城里一聚。一则他仍不盼望君黎就此离去，两则究竟与刺刺也算有渊源，碍于场面未曾招待，也过意不去。
刺刺听说君黎该在附近，心中一时竟有些心花怒放之感，随口答理了便与无意出来寻，只是，在山下与那个他们还不认得的葛川匆急忙忙一面的时候，那样的心花怒放直觉地转为了些不好的预感。
虽然不认得，可这擦肩而过、面色有异之人仿佛身背武功。她也不敢多加招惹，只是转了转头，往山坡上而行――否则，她还真不必然会上山。
君黎却不晓得那许多故事。他重伤初醉，一再震惊，到此刻才心神渐朗，确确定定地意识到，昨日倒下时以为的那所谓的濒死幻觉，是真得不能再真的真实。
念来也真的羞愧难当――在那时睹到她，真的以为自己这一生就仅剩下了她这么一点美好的回忆。可清醉起来，实在父母双亲、至交好友――哪一个又不慌张？若真的有一天看到濒死之幻，该也不至于将他们置于无地的吧？
可那时自己好像还一直那般紧紧抱着她，叫着她的名字，甚或不晓得还说了一些什么样的胡话。他直是不肯意去回念，恨不能现在就钻进这背后支撑自己的干草垛里，不要睹她的面了。
刺刺并没有提到那些。他大白，正如自己也未曾在陈容容发明弄错了幻梦和现实之后，重提任何一丁点儿令人尴尬的细节。可――那时的自己是晓得一切的，刺刺呢？刺刺又大白吗？
她哭笑完了，与无意也闹完了，此刻变得静静地就这样坐在边上，看着君黎。
“离天亮还有会儿，君黎哥，你要不要再休息一下，我们再慢慢说。”她开口道。
君黎实在已一点都不困。睡了一天一夜都不止，哪里还会困？但他看刺刺和无意的模样，就知他们必是没睡好，大概也是在看自己情形好一点之后，才撑不住眯去了一会儿。
“好啊。”他说道。“你们也休息吧。”
刺刺嗯了一声，便召唤无意一起将君黎又扶了躺下。末了，她溘然左手一抬，那袖子滑了下来。
“你看。”她盈盈地笑着，像要给他看最好的宝贝。
那是腕上的一个草环，在这蓝黑色的夜里，仍然泛着那么青翠的颜色。
“我现在做得比以前好了。”她笑着。“不会集开了！”
那笑那般美好，美好到他念闭目不看。可那样的掩饰不会显得太拙劣么？她愈是那般令他心旌摇动，他愈是不敢有任何掩饰，只能那样看着她，甚至要对她回以微笑。她带着欢快的满意躺下睡了，可他，微笑事后，心里余下的却竟然是痛。
那是真逼真切的痛，犹如被利刺狠狠地扎透。刺刺，我真的有点大白了――这俗世里的一些儿情怀，我真的有点大白了。我看过了好多人的运命和他们的情怀，我还曾那样做一个旁人命途的指路人和评头论足者――可我却是不能够拥有那些的啊。
他在他们都寂下的暗夜念得喉头一甜，紧紧闭着嘴，才没有让那一口血溢出了嘴角。――刺刺，你要我认错，要我再也不抛下你一个人去做什么事，可事实是我最后终究还是会走，会离开你们，而不成能与你们一直同行――幸好我料念你对我没有那样的固执，只是出于善良才这样来找我。只要将来能让你觉得我不再会遇到危险，你定也不会违逆着你父亲的意思非要跑出来寻我了吧。
可他也不晓得这样的猜测对舛讹。他闭上眼睛。在此次睹到刺刺之前，他也低估了她，没料到她还会再来找自己。这个小姑娘总是令他这般惊讶的；她全部的活动，总是要出乎他的预料的。――我真不知若我再次一走了之，会否反更激起了你的意气来、更适得其反呢？
他毫无睡意，又睁眼，良久，在惨淡之中转头，去看那一边的惨淡之中的这对兄妹。――曾经可以转头了吗？他试了一试，肌肉的僵硬消退，身体仿佛可以活动起来了。她方才说对我扎了针，倒仿佛是记得有人提过，他们的亲生母亲原是擅长针灸之术，念来她或者无意对此也稍为通晓。不过，身体僵硬一消，那些痛伤反愈发较着了。
他便感到到，至少，“阳阳易位”的那些症状还没撤销，连同胸口那些细碎麻痒的外伤。针灸之法大约也是冒险，梳理了自己混乱的内息，导顺了周身经络，将葛川掌力所致的影响稍许减去。可究竟无意和刺刺都不是内功行家，自己距离康复，差得还远。
他坐起来，盘膝运功。功行周天，他神智清明，比起昨日的混混沌沌，如今曾经自如得多了，一切知觉也都敏锐起来，他听得出，他们都睡着了，就连沉而不浊的呼吸，都好像带着那样青草般的气息。
自己的腕上，果然也戴着一个同样的草镯。他运功毕了，将左手抬起。清爽而好闻的青草味道，正是醉来时嗅到的那一种。
外面天又已透了亮。他在这弱光里起身，走出外面。这原来是这片山坡的山脚。他向着那日头将出未出的偏向，怔怔看着。
那也是来时的偏向。
不知接下来更要怎样？你们远道而来找我，我理应也将你们平安送回，只是不知这一路，又要如何相处才好？
他试过太多种方法，狠心绝情的、避而疏远的、刻意有礼的――可她却只有一种方法――唯一他做不到的那一种：真实的。
便是她的真实，让他全部的方法都显得那般裂缝百出。难道只能――顺其自然？他一时念着。可一时却又惊觉：怎能顺其自然，任其纵容！
心思微乱，溘然听睹屋里刺刺惊慌道：“君黎哥？”像是突然醉了，找不睹了他。他没来得及应声，她曾经冲出来。“君黎哥！”她呼得益发惊惶，那整个语声都像扭曲了，以至于他溘然无法念象若自己是真的走了，又会留下一个怎样的她。
刺刺这一冲出门外，自然就睹到了他。她喊声忽止，表情如受大起大落，真不知要怎样来形容，睹他回身，扑上来只是那般将他一抱。“我以为你走了，我以为你又走了……”她不加掩饰地喊着。
君黎抬头已睹屋里无意也闻声正待追出来，可一眼睹到两人如此，脚步一停，又往昏沉室内退了回去。他甚至看得到他脸上刚刚还是担忧一闪却已换为了窃笑，然而刺刺在怀，他无法解释任何一句。
也底子不知有什么必要解释。
而后刺刺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溘然自他怀里抬头。第三次，她感到到了他过快的心跳。那般快的脉搏她在他腕上抓到过，在他颈上摸到过，而此刻，在他胸口听睹。
她终于有些依稀地觉得――这并非因为他说了谎。因为他什么都没有说。他连动都没有动一动。她呆呆地看着他，就像也呆呆地审阅着一个为何要不顾一切来找他的自己。
可下一刻，她曾经重新抬手推住他。“你伤那么重，起来干什么！快回去了！”
他木然跟着她回去，身体像不是自己的，模糊间觉得她还像昨日一样，支撑着自己的身躯，再一晃神，才发明她只不过推着自己手臂。可无论是哪一种――好像总是她在带着自己前行，是她在指引着、摆布着自己的决定。
“刺刺……”他伸出另一只手，要把她的手从他臂上抹去。他念离开这种不自觉的亲昵，从现在就开端。
可刺刺溘然转回头来看他，他的手还在空中。她像是意识到什么，一双流动着的眼睛，就是这样望着他和他的手。
他的心溘然不受己控地软了――不是脆弱，而却是柔软。那只带着坚硬的推阻之意的手竟然也变得那么柔软――那么柔软地往她发丝里，捉去了一线扎在此中的碎叶――就像原来就计划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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