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你不利落索性？”陈容容道，“君黎他……是不是练得不好？”
刺刺摇头。
“哪里啊，他比我厉害得多了。他……我无论用哪一式，他都能将相生一式用出来，比我自己念的都快。”
陈容容一笑。“那不是很好吗？君黎和你，你们两个孩子，都是心念良纯的，有好多时候，所悟也很相似，能做到这个，不算太出我预料。实在这剑法本也并非定要两人同使——非是我自夸，纵然不讲究那招式相生，一人规规矩矩地将六十四式体会了，也不是弱手了；真要相生相应，实在可遇而不成求，像你夏伯伯虽然与我算是心意相通，可他每日都忙，要让他再来练我这八卦剑，却也有些强他所难了；我原也将这剑法教了君方，盼他若有所得，我与他母子也算连心，若能齐用，当有所悟，只可惜他天分不够，也只是能将六十四式一一记住而已，再艰深一步，就稍有些为难了。所以啊，就是我自己，都还没找到这样一个人呢。”
她停留了一下。大约是因为提到夏琝，刺刺稍许有些不安，未曾接话。
“那时——刺刺，我提些往事，盼你不要介意，”陈容容还是道，“——那时，君方认识了你，与我们闹着要提亲娶你，我睹你也是一点就透的小姑娘，心里倒是利落索性的，念过待你过了门，也要将这剑法教你，说不定君方因了你的缘故，反有所进，这剑法能在你们身上有合用之效，也是一桩美事。可后来发生那许多事——你们终还是有缘无分，我心里也是遗憾。这一次起心教你剑法，后来与君黎那头倒没什么特其余关系，对他不过是为道学的缘分；对你，却算是还个当初的愿。但如今……嗯，如今虽然君黎他……他自是不成能似君方那般……可你们相处久了，也是知心，这剑法能得你们两人同使，也算……也算能全我一个心愿。”
“我……我一直都未及多谢夏伯母这般厚爱。”刺刺有点赧颜。若早知陈容容是因夏琝之故要教自己剑法的，或许那时就推拒了——那么爽快欢欣地答理下来，她晓得，只是因为君黎而已。就算未知这剑法本是两人共使，她却也早就隐隐约约在心里有过有朝一日与他同舞之念。那是在这世上，她唯一有过此念的人。
可此刻心里却真的说不上是欢还是怅。那欢是她直觉着他心意的欢，那怅却也是她读到了他心意的怅。她直到此刻反反复复恍模糊惚念着的，都是他今日在她腕上的那溘然紧紧的一握，和最后轻轻那一紧。只是这两个动作，却胜过无数言语，像是把这世上全部的欢和怅，都说得尽了。
她溘然有点怕，像是觉得他这一紧手，就又要远远离去。“他自是不成能似君方那般”——她当然晓得的，可她并不在意。纵然他去天涯天涯，她觉得自己都是可以跟了去的，怕的却是他去的不是天涯天涯，而是他自己的那个旁人永久进不去的世界。
怎么我又让他独自一人离去了？她溘然念起当日由得他自街角消失之后的万般悔恨，霍地站起。面前的陈容容反倒怔了一下。“怎么了，刺刺？”
“我……我再去看看君黎哥。”她咬唇道，“我念起……念起句话要对他讲。”
陈容容也站起来。“什么要紧事？这么晚——要不我派人替你传个话？”
刺刺摇摇头。“我去去就回来的。夏伯母，真……真不好意思，我……”
“你去吧。”陈容容婉然一笑，语气带着种洞悉一切的温柔。“不过天黑了，我派陆兴陪你过去，晚些也能送你回来。”
刺刺晓得她好意，没再谢绝，点了点头。
深色的天空，星辰点点，却看不睹月。刺刺走得很急，总觉得晚一刻到君黎身边，就要多一分失去他的危险。到了客栈，陆兴道，“我就在楼下等姑娘。”刺刺谢了他，上楼沿着走廊寻到了君黎房间。
灯火已灭。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敲了敲门，等了一会儿，并无声息。
她心中有些馁意，转念咬牙鼓了鼓气，还是又敲了敲，轻声道：“君黎哥，你睡着了？”
侧耳倾听，仿佛，有些声息；又仿佛没有，听不逼真。
她伸手往门上一推，意外地发明门竟是没有闩的。自半开的门缝里淌出屋内一股不期而至的酒腥。她忙将门推大，借着外面的亮光看得睹君黎斜仰在榻上，动也不动。
“君黎哥！”她忙忙跑到桌边拨灯芯。灯火一亮，床上的君黎才像觉到些什么，伸袖遮眼，茫茫要坐起。
可头一抬，却晕晕地沉下去了。他勉强看清了四周，确信这是晚上，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刺刺提灯过来。
“……刺刺……”他不知该说什么。
她曾经在他额头摸了一把，弄清他不是发了烧才这般昏沉。“你喝酒了？”她的表情比他还要难以置信。
“你来干什么？”君黎有些尴尬，可头脑昏沉沉的，竟然无可躲藏。他确实喝酒了。反正又不是没喝过，既然表情如此愁苦不堪，又为什么不能喝酒？可他没念过要让她看到这样的情景。适才她的敲门和轻喊，他都还以为不过又是自己半梦半醉中的念象。
“我来……”刺刺提着灯的手轻轻摇晃着。“我来看看你……果然……还好我来了。”
“我没事，你回去吧。”君黎转开脸去，显得有些倦。“我睡一觉就好了。”
“我知你表情不好。”刺刺却说得直白，斜身坐在他床边。“我宁神不下你，我……我若不能让你利落索性起来，我也睡不着的。”
“我都说了没事了！”君黎暴躁起来，半撑起身体。“你一个小姑娘，夜半三更闯到我房里来，叫人看睹像什么模样，还不走！”
刺刺一下沉默了。君黎未敢看她的眼睛，只紧了劲又躺下去，待她识趣自退。直到过了许久，他都几乎忍不住要侧目去看她，才睹她站了起来，一言不发地提着灯走开去了。
他紧了口气，只道她便此离去，却不料刺刺将灯放回了桌上，转身又走了回来，往他床尾一坐，竟开端脱他的鞋。
这一下他是真的唬了一跳，一缩腿已弹坐起来。“你干什么！”他不无惊惶，“不要碰我！”
刺刺垂下手。“你要我走，可你至少也照顾好自己？喝了酒，鞋也不脱，袜也不脱，就这么睡了，你不难受啊？说你没事——我才不信呢！”
“那你到底念怎么样呢？”君黎似困兽般无助而无措，只能另寻借口打发，“我只是随便躺躺，回头自己会脱鞋，会睡，可以了吧？”
刺刺终究还是被他冷语戳得不无难得，低了头，空茫茫望着床榻。“我晓得你不利落索性，我来……原就念跟你说句话……”她停留不语了一会儿，方又似下定了决心般开口：“我就念跟你说——‘君黎哥，不管遇了几伤处难处，我这三个月与你一起的康乐，也比我留在青龙谷未曾出来找你要多得多；就算……就算我们终究是要回去的——哪怕明日就要睹不到你——这个陪了你三个月的单刺刺，也远远比那个没有来陪你的单刺刺要开心得多。’——我不知你一直在念些什么，若与我有关，我只念你……念你安心就好了。……你听懂了吗？”
这句话只叫君黎心头一阵慌乱，勉强瞪了一双眼睛看她。“你听懂了吗”——可他又怎知自己听到这一番话时心中之震，不是自己会错了她的意？
“我也是在念……我们差不多该回去了。”他明知这般避重就轻委实生硬，可一时之间，却偏不知怎么回答才好。却睹刺刺闻听他这反响反映表情一拧，整个面色都像变了。
“你以为我真不晓得你念什么！”她像是忍无可忍，瞥睹他死后枕头，忽伸手就抄起来向他身上乱打，“我都说到这个地步了，你还装什么啊！你敢说你苦闷不是因为我，难得不是因为我，喝酒不是因为我？你敢说不是试试看啊！”
几句话说得冲动，到末了却只听鼻音渐重，她挥打了好几下，却不知是气愤难当还是羞赧难抑，终于忍不住将那枕头往自己脸上一捂，呜呜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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