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孤仿佛一时也有几分语塞,眼光向宋矞尸身看了良久,方道:“好,人是我杀的——黑竹会原就短我青龙教好几条人命,我纵杀了他又如何?”
“黑竹会去年肆意行凶的原是马斯,他早已死了。
”秋葵抢话,“阿矞那时人都还没插足黑竹,他又何辜,你将这般臭名都要他承担!”
拓跋孤眉心一皱,显然再是忍让也遮不住心中不悦,怒极反笑,“你待怎样?”
朱雀却偏在此时道:“今日我们两人的胜背怎么说?”
拓跋孤哼了一声。“算我未胜,却也未败。你不必死,我也不必交人予你,我们择日再分胜背。”
“错了。”朱雀看着他。“我自不必死,你却非交人不成。”
拓跋孤眉目一横,怒意已侵,“朱雀,我尚未跟你细较这小子的偷袭是否出于你的支配,你不要逼人太甚!”
朱雀面色冷峻,“你说他出于我的支配?我逼人太甚?呵。拓跋孤,你杀了这小子,我可以当你是失手,可他适才临死所求,你也该听睹?今日这兄弟两人为幻生界的人以剧毒所伤,我原答理了找关非故的门人来解毒,如今人还未睹,一个先已被你杀了,我不妨指给你看——那一边还有一个重伤着——你若执意不肯交出幻生界的人,他们的性命我只能都记在你们青龙教头上——自此之后,我朱雀也好,黑竹会也好,与你青龙教的梁子怕是愈发要揭不过了!”
“我拓跋孤怕过谁来?”拓跋孤也口气凛冽,“你不必借风起浪——分明是你欲找费事,何必以这兄弟两个为借口,说得冠冕堂皇!”
一旁单疾泉却听得暗暗着急。他是欲求相安无事,先非论朱雀是不是借风起浪,拓跋孤原不必反去激他。可如今自己总也不好代拓跋孤开口,也只能咬唇不语。
却听朱雀反而一笑:“拓跋教主这不肯低头的性格果然是经年未变——意思是说,你与我、青龙教与黑竹会,那些往日的恩怨是真了不得、也不计划了了?”
他略略一顿,声音忽沉。“可我朱雀——却至少是带着诚意来的。你道我为何要放下临安那许多事务,亲身来你徽州?你以为我不能径直派人冲了你的青龙谷?你又以为我为何要引你在此一会?我本以为拓跋教主你是识得大体、晓得进退之人,可原来不过小鸡肚肠。你欲与我一决之心我知,我便在此与你一决——胜背先非论,我们的私怨在这一决之后难道就不能暂放?我只向你要一个关非故——你不必管我出于何种理由,今日一切你也亲眼所睹、亲耳与闻,就算只为这死于你掌下的小子临死一语,你都不肯稍改主意?倘是如此,那么也休要怪我朱雀不讲情面——我有得是举措叫你青龙教鸡犬不宁!”
单疾泉面色微变。他是早知朱雀此来谈判之意甚足,委实已算退到极底,倘若自己教主一意相逼,只能逼出了他的大内援兵来,于青龙教半分利益也没有。拓跋孤自也不是不知这一层,单疾泉听他稍有默然,忙接话道:“实在——教主适才说了,关非故曾经离开青龙谷,如今也不是我们要管不要管的事儿了,神君如真要他解毒救人,大可不必与青龙教纠缠,莫如——快些追去才是。”
朱雀冷笑。“我晓得姓关的出了青龙谷——只要你们答理不插足,我必不会让他走脱——等的不就是拓跋教主一句话?”
拓跋孤仿佛思忖良久,才看他。“我有条件。”
朱雀似猜知他心中所念,“你不必担心。只消你今日答理我,我自不会再有什么理由找你们青龙教的费事。”
拓跋孤看着他,“只是这样么?”
朱雀皱眉,“你还念怎样?”
“若我记得不错——朱雀,你也短着我们青龙教一个人吧?”
朱雀心中微微一动,“你是说……程平?”他一哂,“若你向我要他,我如今倒作不了主了。”
“非论你是不是能作主,但你既来向我要人,那么我总也要跟你要个人。”
轮到朱雀默然了一会儿。程平之事,拓跋孤一直忍到现在,一则是因为他原就清楚程平的特殊身份,两则他也深知青龙教再怎样也难犯大内之禁,但以他的性格,也绝不成能就假装没有这回事,如今能提出来或许反倒是好。可程平人进去容易,出来却难——内城之中,好不容易人人已接受了这一个所谓“太上皇的嫡孙”,岂能说带走就又带走了?
只听朱雀缓缓道:“我不念妄然应承你什么事,你也该晓得此事千难万难,纵逼我亦是无用。我可以应承你的,只有我能让你们睹他一睹——但纵然是此事,我也消回去之后再行详细计划。”
拓跋孤似也知他所言非虚,略一思忖,“好,”回头向单疾泉道:“叫人先都退回谷中去。”
单疾泉点头答理,心中着实紧了一口气。这一句话的意思——自此刻起青龙教是可以置身事外看戏了;君黎仿佛也不必动用、不必引来额定的费事了;而最后还换了个与程平睹面之机,若真念救他出来,那无论如何也是个机遇。
那一边朱雀睹拓跋孤已如此说了,也自吩咐秋葵些什么,回过头来却又叫住单疾泉,口气一如昔年他仍在自己麾下:
“卓燕,”他说道,“我要去追关非故,你派两个人,把那边重伤的小子背去等我。还有这一个——”
“我自会找人善后。”拓跋孤仿佛不喜单疾泉被他这样指派,皱眉已道。
朱雀眼神微微一动。“也好,你尽快将这小子入殓,这样——我便不必与黑竹会说他是死于你手,若他两哥能得活命,这件事自然推给‘幻生界’,否则——纵然我有心约束,黑竹会暗里里仍会寻你们费事。”
他停了一停:“因为你杀的,好像是黑竹会极有可能担当下一个金牌杀手的人物。”
拓跋孤与单疾泉略感意外,向宋矞又看了一眼,眼光中实更多了几分惋惜之意。拓跋孤自知适才固然自己那一掌必将要出,可掌上究竟用几分力,他实还有余地。只是既然有人胆敢偷袭自己,他一怒之下,全未计划留人活命——否则,震退来者也便足够,不致非要人当场脏腑俱裂,无法复生。那死者是如此年纪轻轻一个少年,若传了出去,旁人可不管那么多,只会觉得以他的身份,确显得襟怀太小了点。
是以他于朱雀的有些言语,也实在无可辩驳。
一切像是曾经谋定,秋葵默默随朱雀走出这片树林——朱雀先前一番话固然有些慷慨之意,可最后那一场巧妙的蒙蔽却又让她心中如鲠。在她看来——何须如此?那是不是也是朱雀卖给拓跋孤的一个人情?他——始终是应用了那个死去的少年。
拓跋孤先行回谷,单疾泉处置了诸事,也忙忙赶回。若不是为了青龙教,他断不应该盼望朱雀与关非故这两个与白霜有莫大关系的人去拼个你死我活的。可是纵然看在十万分白霜的面子上,他也不得不在心里对她这个所谓父亲产生种深深的鄙夷与痛恨,让他觉得,或许在几十年后让朱雀替白霜经验经验关非故,本是完全应该的。——所以,今日的一切“背弃”,他念,也没有什么好于心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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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口的争斗曾经有好一会儿了。关非故一行连同关默、关代语算在内不过七人,黑竹会此来人数却寡,足有两百。
虽说此来仓促,阿矞和沈凤叫也不知所踪,队伍不免零落,可俞瑞亲至,这般地势,终究骇人。关非故蛊术是一绝,依靠蛊虫勘讯,随便已知对方埋伏,关默等几个好手连以奇蛊施袭,待到真正正面相对,黑竹会已损伤两十余人。
但蛊虫大是有限,到得后来,终究也只能拳脚相对。必不得已,关默令放了蛊虫通知了原在外等候的关盛等人,要其前来夹击接应,而幸得青龙教寡人也前来相助——只因那两百名黑衣人足以令他们念起去年那一场祸变;至少,也足以令他们自危。
俞瑞自是对上了关非故;娄千杉吃过关默伯侄的亏,惑术未敢与他们相对,便带人欲隔断青龙教的援手,在谷口与一寡教寡相缠。她纵着男装也是身姿曼妙。青丝罗衫,无一不是迷敌之眼也伤敌之身的利刃。可她或许一时也记了,这样一个她,是极易在人群之中被找到的。
尤其是——那是一双找了她很久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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