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陵侯在一旁听得奇异,插言道:“‘湘君’乃是我们对这湘水之神的称呼,沈公子称号君黎道长为‘湘君大人’,不知有何典故?”
君黎先咳了一声,道:“不必理会他。
他是胡言乱语之辈,时而假装与你极为生络胡乱称号,时而却又假装与你不识。”
武陵侯与李文仲、江一信等均面面相觑。他们几人之前并未睹过沈凤叫,今日三支之会上只睹他翩翩白衣、镇静沉稳之态真犹如名家之后,哪里念象得出他常日原是放浪不羁、“胡言乱语”的性子。
沈凤叫已知君黎是不悦自己先前对他欲待相助的好意屡不承情,昨日更是视他无物,心中苦笑,便对他一揖到底,口中道:“好好,都是我沈凤叫的不是,湘君您大人有大量,就行行好别放在心上了罢!”
“我却不似你。”君黎应得淡淡然,“你道我是奚落你?我不过是担心――幻生界未必便肯放过了你,若能肯定他们的蛊毒都怎样不了你,那也不必怕了。”
沈凤叫也看不出了他是不是仔细,只得答道:“话也不是那么说,三支中人之所以闻幻生蛊色变,是因为这一支的其他蛊毒都有药或有法可解,唯此一种一直以来只有施术之人能解。幻生蛊发作起来确实极为凶险可怖,但睹效却也不快,就似你方才说关默与你交手,这回却没用出幻生蛊来,定是他也知用了此法最快三个时辰才会发作,难以立时制人,即使你厥后必死,对他一时抢回关代语却也未有大用。自然了,事有例外,昔年魔教之中,不是没有比幻生蛊更厉害、任谁亦无药无法可解之极凶蛊毒,只不过历代教主都将其归为禁术,到得今日,这等蛊毒炼制之法早已禁绝失传。――如此说,不知湘君大人可满意了么?”
君黎尚未回答,净慧忽道:“教主,关于禁术,贫尼正有一事不解,请询教主。”她自一上船便觅了角落之地闭目入定,听到沈凤叫提及禁绝失传之术,方睁开眼睛来,仔细听了一会儿。
沈凤叫搔了搔头,虽念注解自己已不肯再被人称作“教主”,但此事仿佛一时也扯不清,只得道:“师太请说。”
“贫尼念问――适才教主与谢师弟交手之时,最后用出的一式,是否――亦是所云‘禁绝之术’?贫尼虽不敢说于阑珊派之武学已达登峰造极之境,但阑珊一支的招式心法,自问句句烂生于胸。教主那一式,贫尼睹所未睹、闻所未闻,若说这一式不是阑珊派之学,可那光影之运用如此精妙,恰与‘阳阳易位’心法要义丝丝相扣,绝非旁支之力。此惑亘于心头,竟难释然,还望教主指点。”
“这个嘛……”沈凤叫敛了脸上笑意。仿佛是因为暮色已浓,他双目之中的光泽也显得黯淡下去。“师太猜得不错,那一式叫作‘虚无之镜’,确属云梦教的禁术,既然禁绝,在阑珊派的武学里自然是寻不到的了。追根溯源,这一式本是‘万般皆集’篇的一部门。至于禁绝的原因,一是因为这一式的反噬之力太甚骇人听闻――师太适才也睹了。光影之反噬对外人的效用还未必有十分,但是对同样运用光影之幻为战的云梦教自己人,却极为厉害,云梦祖上自不肯睹教中之人互为兵器、手足相残,是以决不肯此式多作传播。但这并非此术禁绝失传的主要原因,究竟,‘反噬’之法,若非对方先要致己于死地,即便施用,也绝不至于将对方置于死地。若因这一式造成残杀,多半亦是对方咎由自取。更慌张的原因在于――此‘幻镜’之术唯有身背‘圣血’之人方可催动――而寻常弟子,无论如何无法习得。便试念,阑珊一支的祖上未有圣血在身,世代在寻求、缮写‘阳阳易位’心法时,渐渐便不再将这一段缮写在内,于阑珊来说,此术自然也便失传。”
“那‘圣血’之说,竟是真的?”江一信听到这里,失声开口。
沈凤叫笑道:“江兄以为呢?”一停,“不过所谓‘圣血’,亦没有传说中那般诡秘,实在不过是因为‘虚无之镜’的施为,内息运用之法极为特别,若非血质特异,则用时周身血沸,难以为继。”
江一信啧啧称奇道:“练功而使血沸――世人称云梦教为魔教,倒也是不无事理的。”
沈凤叫不以为忤,笑道:“那么江兄对我这个魔教后人怎么看?”
江一信面上一红,口气嗫嚅了少许:“在下……在下记形失言,信口开河,那个……那个沈教主莫怪……”
净慧一直低首不语,此际方合十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叹道:“昔年巨匠兄一直百思难得其解――他也当真是万中无一之奇才,这数百年来传下之心法,旁人都未发觉有异,独独他觉出‘万般皆集’中仿佛少去了什么,今日听教主一言,师兄心中的‘万般皆集’方是圆满了,只可惜他离去多年,如今纵然还在世上,亦难知此讯、难弥此憾了。”
寡人尽皆默然。八里水路不长,少顷即至。君黎望着前面山崖之影,道:“那便是月山了吧?”
武陵侯点头道:“不错,道长说要到月山南麓,那我们便在此间靠岸便是。只是――到了月山,距离岳州也已不远。天色已然昏黑,山麓到底不便,为何不去往岳州休息整顿?在岳州城中,鄙人还有几分薄面,料念纵然与幻生界的人再行遇上,他们亦不敢胆大妄为。
君黎看看天色。“武陵侯说的是,不过――我与几位朋友相约,要先在月山南麓会面。我们先靠岸看看,若他们已到了,大家一并启程,连忙赶去岳州便是。”
船靠了岸,天色已是沉黑。月色全无,连星光亦是稀疏,这夜显得有些迷离,倒不似白天那般阳朗。
好在几人都是目力极佳,四处看了,并无单疾泉一行人踪影。凌厉道:“他们要搭旁人的船,目的地自不由他说了算,念来还要辗转了能力抵达此处。我们在这山麓休息一会儿等等也无妨。”
寡人都无异议,当下拾掇起处所来。武陵侯更令李文仲先行传讯出去,要人重新备船,准备接应,防得到时再有人来,小船却放不下。
夜色昏沉。江一信自告奋勇道:“凌大侠、风爷、沈公子――您各位好好歇息,我在这岸边看守一会儿。”李文仲便道:“就凭你小子?若真有什么事,你能顶上什么用?”江一信颇有不服,便待开口,君黎已然起身:“我也无甚睡意,江兄,我和你一起便是了。”
江一信拱手致谢,便向李文仲一瞪,走了开去。李文仲嘿嘿笑道:“瞧睹没?道长也觉得你靠不住。”便也顾自坐下休息了。
寡人大多疲累,或深或浅,少时都睡去了。晚风阵阵,湖岸边才稍许有些凉意。那江一信是江北人氏,君黎与他交谈一会儿,听他说原来前些年来湘西便结识了李文仲的,今日在三支之会上那般斗胆妄言,实在也是仗着有武陵侯撑腰,不禁一笑,道:“可你这样恐便回不了江北了,只因江陵侯怕是对你大大的不满。”
“江北也没什么好。”江一信叹道,“别说是我,江陵侯也坐不住,不然也不会来湘水一带与幻生界勾结――金兵骚扰不息,江北哪还有他这‘茶农’的立足之地?”隔一会儿,“可武陵侯也好,江陵侯也罢,都比不上道长的靠山。”
“我的靠山?”
江一信悄悄转了头,睹凌厉背对了自己,方敢往他那偏向努了努嘴,低声道:“凌公子借剑助道长退敌,那几句话说得真是何等威风!连我这个传话的都觉得威风得不得了。我听说凌公子这十几年都很少在江湖上行走,道长是如何认识了凌公子的?”
“去年的时候……也是奇然。”君黎忽念起了去年那番事情来,念及义父故去,胸中隐隐一痛,喃喃道,“去年他与我素昧生平,就曾借剑与我退敌,只可惜我……我到底是辜背了……”
蓦地一省――去年吗?义父的仇早已报了,一切的恩怨都了断了,何故竟又感怀起来?是不是今夜和去年鸿福楼那一夜太像,又是一个无月的黑天,又是这样无眠地守望?
神识忽地一凛,他下意识抬手,将江一信的问话生生阻断。“有人。”他抬高声音,左手已握紧了逐血剑。江一信心一拎,跟着他伏低身形。远远的有一叶扁舟荡来,随后,娇俏的语声中听。
“爹,怎么没有火光?”
君黎手上一紧。刺刺?是啊,他们不是该来了吗,自己――又一时恍了神,还以为是在去年那个失措的夜,还以为此时做什么,还能挽回去年那许多做错的事。
他站起身来,“刺刺,我在这里。”不高不低的声音,明明该利落索性的,却又有些低落。
刺刺依稀看到他的身影立在水边,欢跃道:“君黎哥,你们没事吧?”
“是等的人来了?”江一信也紧下一口气,“道长,你真要吓死了我。”
说话间,船已靠了岸,是只仅容数人的小渔船。寡人听睹声响,早已起身,一行人睹过了,都是安好,李文仲便道:“大家再休息片刻,接应的大船马上便到,总也要大家同船而行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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