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凤叫看得出他说话时表情的变化。
“你今天是不是睹过刺刺了?”
君黎点了点头。今日下午,他确实是睹过了刺刺的。
自从那一日心中豁然明朗之后,他一直在等着与刺刺的这一面。他念要将那个短她的承诺给予她,念要告诉他――他曾经作好了决定。
可是,今日之睹,却偏没有独处的机遇。他先是与凌厉为韩姑娘运功,再是听凌厉教了极多黑竹会的规矩,说了会中慌张的人和事,及至能奇然间坐下来闲聊,却也是与一家人在一起。他虽然与刺刺比邻而坐,却无法倾谈,只能不甘地,暗暗地,从桌下,紧紧握了刺刺的手,不肯放开。
刺刺心中欢喜却也慌张,也这样悄悄紧握了他,算是对他的回应。到他起身告辞,她才跟出来,送了几步,低低笑问道:“你今日好奇异,是不是有什么事要与我说?
君黎晓得没有什么瞒得过她,可他没有言语,只是将她这么凝望着。他念说的话,不是三言两语,匆匆可得。他念要告诉她许许多多的事情――告诉她他的身世,他的命途之晦,他始终反复的缘由,他此刻的惧与无惧――他不念欺瞒她任何一分,因为,这是个关乎一生的邀约,她应该晓得全部的真相。他相信他的刺刺不会因此弃他,可她必然也有无数的问题要问,也必要时间来冷清决定――那些,又岂是这样急忙的场合能容纳得下的。
“怎么了?”刺刺睹他不答,有些奇异,对他温柔一笑,推推他,“没事就快些回去……”
君黎却伸了右手,将她一抱。刺刺猝不及防撞到他肩上,心头一跳却也没有推拒。“君黎哥,”她小声、不安地提醉,“苏姨他们会看睹的。”
可君黎照旧抱紧她,没有抬头去看那并未离远的竹林小屋。有没有人看睹,他并不关心,他只是念用这样的亲密来诉说那些他未能诉说的。“明天,明天我再来看你。”他垂首向她耳语,仿佛要压抑不住心头欲将倾泻而出的柔情蜜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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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睹了她,你难道没问问大白?”沈凤叫在追问。
君黎才稍一回神,举起酒杯饮了一口,“我们先说正事吧,这个先不提了。”
“等等,等等,我觉得这个才是大正事,先说完这个再说其余不迟。”沈凤叫却未肯放过他,“我就不信,你真开了口,这小姑娘还能不肯意?”
君黎没有多加解释,只道:“还没问她。婚姻嫁娶是大事,似我这般都出家两十多年了,突然一夕要面临这么……这么大的俗事,你就……容我多念念周全吧。”
“我就晓得。”沈凤叫露出揶揄之色,“容你,容你。也是该念念周全啊,万一她不肯应,我们君黎大人岂不是难看得很。”
“她若是不肯应……有什么好念,我就继续做我的道士了。”君黎虽然面带了些轻愁,唇角还是柔活着起来,露出个掩也掩不得的微微笑意。
“少在我面前装腔作势。”沈凤叫大是挥手不悦,“你心里就晓得她会应你。……我就问你,你到底都有些什么‘周全’好念的?”
“那可多得很。”君黎笑看他,“你真要听?”
“你说说看。”
“过几日,我和刺刺要去徽州。我念着,刺刺要是应了我,那这一次我先要去睹单先锋和单夫人,请他们成全,这之后回来,还要禀知朱雀和凌大侠,然后还要带刺刺去我师父坟上叩个头。师父带我入了道门,我若为了刺刺还俗,无论如何,总要告知他老人家,求他包涵,这能力真正安心脱去道籍,用上俗家姓名。然后,我能力去递贴、下聘,算是真正提亲――我是道人,成个亲可没那么容易,不比你们,行个俗礼就了结了。”
沈凤叫听得侧目,“你要遵礼的‘长辈’还真多,但若真是如此――你是不是还漏说了最慌张的两个?”
君黎晓得他指的是谁,一时笑意敛起,垂头不应。
沈凤叫忍不住屈指往桌上敲了敲,道:“这么大的事,你不会不告诉你亲爹亲娘吧?”
“告诉。”君黎才勉强一笑。“若有一日真的定了亲,我会写信给他们……”
“但你不计划请他们为你提亲,也不计划邀他们出席?”
“我都还没决定若还俗是还回夏姓还是顾姓……”
“当然是还回夏姓!你与顾家早就隔绝了关系,难道还能回去?”沈凤叫道,“再有,你本就是为了与刺刺成亲才还俗的,要是恢复顾家的身份,就成了小姑娘的舅舅,还怎么娶她?”
君黎不语。他当然晓得选择顾姓有着种种不成能,只是对于夏姓也有种深深的畏惧。决意还俗并不意味着他能将那个噩梦般的运命记却了――恰好相反,他只能更加小心。他可以与刺刺同生共死,却还不念涉入他人,尤其是这个与他血脉相连的姓氏――他的父母与兄弟。
他自沈凤叫手边拿过酒坛,给自己倾了一杯。“你说得对。不过,姓回‘夏’或‘顾’,也能够看作只是恢复一个姓氏,给自己一个俗世的位置,却不必定要回到那个夏家、顾家,不必定要睹他们的面的。”
“若你君黎还是江湖中的无名之辈,那自然是可以,但现在――你念要静悄悄地还俗成亲怕已不成得了。”沈凤叫道,“你念念,‘黑竹新主’的消息很快就会传开,你选在这个时候恢复俗家身份、和刺刺成亲――江湖中人捕风捉影的本事你该也晓得的,你这些活动是不是带有其他的含义,可不由你自己说了算,那时,你背后的可不但是‘大内第一人’朱雀和‘乌剑主人’凌厉两个名字,临安夏家也好,徽州顾家也好,还有青龙谷单家――恐怕一个都不能独善其身。这个事情,你才是真得念念‘周全’。”
“这个念也没用。”君黎露出无奈之色,“有人要捕风捉影就让他们捉吧,实在不可,过上一年半载我再把黑竹会这个‘任’给卸了。如今只是为了朱雀和凌大侠难得一场和谈,不得不从了他们这纸契约罢了。”
“今日才刚上任,今日就谈卸任?”沈凤叫瞪目道,“还好这会儿只我听睹,要让别人听了,又是一出好戏!”
“你以为我是随口说笑?”君黎摇摇头。“我早念过了。我背后无论要背有几个名字,都不是我所求――哪一家都不是我真心念要倚靠,若说一生所愿,也便是再无拘缚,能带了刺刺,行遍这山山水水――你该清楚我不成能永久留在黑竹会的这个任上。”
“这个我当然晓得,可是才第一天就提及未免有些煞风物。你不稀罕黑竹会,那不奇异,但是――我也不盼望你将此任当作儿戏。我沈凤叫在黑竹会曾经十几年了,黑竹会于我的意义不同,你这般说法,我听了着实刺耳。”
君黎反而笑了。“这么说,你会选择黑竹。”
“什么?”沈凤叫一怔。
“到底还是回到正事上了。”君黎微笑道,“那个问题――黑竹会和云梦教,哪一个对你更慌张,你念好了吗?”
“我没得选!”沈凤叫溘然显得愤愤,“黑竹会现在是你的,云梦教才是我的――一个我求而不得,一个我无法置之不理――你却定要问我,哪一个更慌张!”
君黎不料他如此反响反映,愕了一愕,随即道:“怎么,是不是下午朱雀与你说过什么?”
“他问了我一个差不多的问题。我晓得,他无外乎是关心湘夫人的安危――我在三支之会上说把教主之位给湘夫人,她在回来途中就受了那么重的毒伤,朱雀自然觉得是我将她推到了危险之境,定要我保证对付了幻生界,将云梦教内之要挟解决方可。可这个时候,你又将金牌还给了我,那意思就是叫我回黑竹――朱雀盼望我选择云梦,而你,你是不是盼望我选择黑竹?”
君黎没有便答,只道:“我记得――在那一日,南下路上,你对关默第一次说出自己‘魔教后人’身份的时候,与我说,‘好不容易闯到一个黑竹双杀的名头,可不念将来又被什么魔教后人之类的称法给盖了’。后来,在三支之会上,你说,‘江湖上,沈凤叫的名字仍然不过是一名杀手,来不睹影,去不睹踪’,你说这是你的夙愿,‘盼离开此间之后,江湖上沈凤叫的名字依然仍旧’。如果――我理解得不错,你一直更在意的应是黑竹吧?你更喜欢的身份也是黑竹会的这个身份吧?我晓得你在云梦有不得不做的事,无论是为了你身上的魔血还是为了秋葵,你都不成能放下那边――但我只问,若一切灰尘落定,若有一日云梦可以风平浪静――你会留在那里,还是回到黑竹?”
沈凤叫愣了一会儿,才有些不自在地道:“什么叫‘回到黑竹’。我从来就没离开过黑竹。”
“那咱们也来签个契约吧。”君黎倾身向前。
“签什么契约?”沈凤叫也不自觉将身体倾前了些。
“口头契约。”君黎笑道,“在你把必须解决的事情做完之前,黑竹会我就替你看了。等你‘回来’了――我还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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