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侯园的天井，沈凤叫正与风庆恺一起清点人手与资备。
秋葵站在净慧的窗前看着。听说李文仲当真按照沈凤叫的吩咐悄悄支运准备了三十来只大公鸡，现在正藏在城中别处的稳妥据点。风庆恺认为此事俭朴——只要将公鸡分隔了仔细装在网袋之中，这两天在喂食时稍许掺些镇静之用的辅料，就能免去大战之前的扑腾。
一行人今天刚从衡山回来，这东楼终于不是只有秋葵一人居住——她不便向风庆恺探听此行详情，便到了净慧屋中，向她询问。
虽然风庆恺在这荆湖南北路面子大，江一信又甚是能讲，但那衡山掌门方宽仍然自恃身份，不肯出面。净慧师太说着摇头。江湖中人对魔教的成睹仍是太深，方宽上次虽然派了舒谏等几个得意弟子前去三支之会，但当时哪里晓得所谓“三支”就是“魔教”？及至舒谏回山向掌门具禀会上详情，提及与幻生界、江陵侯等起了冲突一事，反受了方宽一顿责骂，怪他身为大弟子竟记了自己正道中人身份，自作主张插足魔教内讧，将他罚去祝融峰扫山兼思过了。适逢秋季，每日落叶不绝，祝融峰又无石阶，小径上尽是林木，哪里扫得干净，这舒谏每日十分苦恼，直到这日武陵侯等来山，提及三支会上之事，方宽才令人将他叫回去，以为当日之事印证。
衡山七十两峰，原非一派，僧道俗皆有，各不相干，据传是百多年前回雁峰上一名高手技压寡峰，自此方创立衡山派。经百年后，群峰归心，派中谐和，衡山武学亦交织相融，自成体系，派中弟子僧俗皆有，门派掌门不拘出身，能者当之，此亦衡山在武林中大受赞誉缘故之一。
掌门方宽这一辈主事者有三，除方宽为俗家人之外，另有两名师弟仁觉、仁修，皆为僧人，风庆恺正是因此才请净慧师太同往，期以同为佛门弟子的渊源，得衡山派援手。果然方宽固是不肯点头，那仁觉、仁修师兄弟两个却有了心，待当日请来客暂住之后，便一同到方宽处试说服这掌门师兄。
方宽被说得犹豫未定。撇开魔教重出江湖一事不谈，自从幻生界来到洞庭地界，这一带便未曾安静过，他也常听得消息，说这以用毒为手腕的门派人数日益增多，霸占了洞庭一隅，附近村民公民或江湖中人对之皆多有畏惧。方宽当然亦有防范警觉之心，否则也不会派出舒谏等得意弟子前去三支之会。风庆恺这一次更说幻生界现下退至洞庭之南的湘水、沅水之间，固是因三支之会吃了亏，可离衡山反而越发地近了。衡山脚下不出几步便是湘水，倘若任由幻生界在湘水坐大，那么衡山迟早亦会是其眼中钉。
“但是——我们若帮那魔教教主灭去了幻生界，焉知他就不是下一个关非故，甚至比幻生界更变本加厉？”方宽照旧忧心忡忡，“幻生界不过是魔教的一个分支，就曾经这般厉害，若真给这魔教三支合一，我们衡山还有立足之地么！”
“师兄莫急。我与仁修师弟觉得此次该当出手相助，乃有这几个理由，师兄且听听看。”仁觉慢条斯理道，“方才我听净慧师太的意思，云梦教念要的只是洞庭湖与洞庭山——因为云梦源出于此山此水。那里眼下是武陵侯的处所，但有幻生界、江陵侯在两岸虎视眈眈，谁都拿不安稳，武陵侯便应允，若云梦教此次能一举助他撤销幻生界、江陵侯两大要挟，便将那一块处所送给云梦教主，但也只是那一块——如若云梦教要背约越界，先不必要挟到我衡山，只怕武陵侯也不答理。此其一。”
他顿了一顿，又道：“我睹那位净慧师太神情内敛，内功修为应是极高；沈凤叫、秋葵两人，洞庭一带人称‘云梦神君’、‘云梦仙子’，上次君山之会上魔音交手亦令人叹为不雅止。反不雅幻生界，堪称高手的仿佛只有关非故一人，余者全赖虫毒之力，而沈凤叫乃是魔教嫡后，既然敢来，十有八九是有破虫毒之力的举措，故此我认为云梦教赢面更大，我们若出手，弟子们应不会有太大损伤，只是增其胜算，防其有失。此其两。”
仁修亦上前一步，“武陵侯平素与我们衡山也算是交好，此次他亲自前来相求，念必这一仗对他来说极为慌张。我们不妨认为云梦也不过是武陵侯叫来的帮手，衡山即使出手相帮，也不过是帮武陵侯，并非帮忙魔教。若我们不出手相助，将来与云梦教、与武陵侯在这湘南一带只怕会难以相处；倘万中之一他们此次败了，那幻生界之威岂非就是我们衡山助长的——这个关非故野心勃勃，若不灭去，定有一天找我衡山费事，那时岂非悔之晚矣。”
这师兄弟两人固是说得很有事理，怎样方宽一贯固执，事关正邪之分，终究是放不下这个架子。好在衡山派本从七十两峰来，自也有七十两峰的自由，他劈面虽是按衡山的规矩谢绝了，暗里里却也默许了仁觉带一干出家弟子追随前去，相机行事，如此才总算两不得罪。大弟子舒谏乃出俗家，又要扫山，此番去不得，一时引为憾事。
武陵侯这一趟衡山也便不算白跑——有仁觉为首的衡山寡弟子在，至少若江陵侯发难，不怕没人对付。三支之会上衡山派便与江陵侯的人正面动过手，这一次虽然舒谏没来，可其余弟子也并没记了当时的剑拔弩张。
沈凤叫心中也便有了计较——关非故等高手自是由他们云梦几人来对付，幻生界余者交给黑竹会，青龙教交给武陵侯，江陵侯交给衡山。
不过他并未对外人透露此次还带来了黑竹会，是以风庆恺无论如何不认为他们寥寥几人便可对付得了整个幻生界，哪怕沈凤叫一再强调有大公鸡这样的帮手就足矣，似亦不足取信。末了，沈凤叫只得道：“我们在幻生界里还有些‘小兄弟’，风爷记了么？三支之会上凌厉借江一信之口要挟关非故的那些‘小兄弟’，这一次也一样能用。”
风庆恺听得半信半疑，睹他颇为胸有成竹，也只得罢了。这边厢秋葵在楼上听得清楚，待到暗里里觅得机遇，才问了沈凤叫，“你那些‘小兄弟’当真还能联络得上？你怎知他们还能不能信任？”
“我曾经派人去联络——不过当然不指望他们些什么。”沈凤叫看了她一眼，秋葵顿然会意，悻悻冷冷道，“晓得了。”
她晓得沈凤叫真正指望的“内应”是娄千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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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沈凤叫果然外出，秋葵心知他是去会娄千杉了，便也不出声。闷闷地等了大半天，才睹他回来，神色像不是很好。
“怎么，她没完成任务？”秋葵故作不在意，轻巧发问。
沈凤叫摇摇头。“不是黑竹会里的问题。”
“……什么？”秋葵一时没大白他的意思。
“前几天给出去六幅地图，本是念看看到底是谁出卖了我，可今日所睹，幻生界的布防一点变化都没有。看起来好像……我这六个组长都并非奸细。”
秋葵才忆起此事来，犹豫一下，“那娄千杉怎么说？”
“她从单无意那里得来的口风——青龙教确实事先晓得了黑竹会要对幻生界有所行动。”沈凤叫道，“不过也仅止于此，再详尽些的支配他们便不得而知，这两日也丝毫未得到我们的新消息。若依此看来，消息是在一开端就走漏的，不过那走漏消息的人——晓得得仿佛也不多。”
“若是如此，倒也用不着担心了。”秋葵道，“那么可晓得——单疾泉究竟来了吗？若是单无意的话，总该晓得真相？”
“说是没有来。”沈凤叫道，“听说——正是因为透露消息之人没有给出任何详尽说法，单疾泉认为此事此中有诈，所以未曾离开青龙谷。倒也像他的性子。”
“那不是更好。”秋葵道，“两个都是好消息，怎么你看起来反而不利落索性？你该不会认为——娄千杉是在说谎？”
“那倒不是，不过我就只猜了这两件事，竟然都舛讹，”沈凤叫向她露出个无可怎样的表情，才有了点常日里戏谑涎脸的模样，“你让我怎么利落索性？”
秋葵嘴角忍不住微微一弯，“又没人来取笑你——我只关心——既然形势看来有利，那我们何时下手？你可还要再给他们六个送一份新图？”
沈凤叫摇摇头，“六份图虽然有点不同，但每人手里与他们自己那一组有关之支配，却都是不错的。他们只要各司己职就足够了，不必全晓他人位置。”
“所以？”
“所以——下手的时间，大约就在明日傍晚到后日早上。”沈凤叫道，“黑竹会最先行，几个组别离埋伏在湘水、澬水、沅水的指定处所，还有一组留在洞庭水上待命；然后是我们——武陵侯的人和我们都趁夜从水上过去；衡山派去往北面，截断江陵侯的联络，岳州城里留下李文仲，与衡山派互为接应。”
这些支配，秋葵之前也已约略知晓，当下里也只是点了点头，“你决定了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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