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确证了沈凤叫的猜念——今日“三十”的任务,原来就是在这花楼之上,扮演曲更生。
三十昨日说,曲更生绝非沽名钓誉之辈——沈凤叫虽不知他这话是否带了几分先入为主,但那一个在镇淮桥外小楼间觑睹过的东水盟主——举手投足间确乎有种淡淡凌驾人上之气息,绝异常人能随便扮演得了——若不是昨日睹过,他差一点要猜念——关于东水盟复出的一切,会不会是三十带着他的“食月”布下的一场戏。
可正因如此,他更难理解曲更生之意图——他在此次大会之前曾去往不少世家门派推拢豪杰,更在临安召过集会,按理是在江湖上露过面的人物了,原不至于如此藏头露尾。或许喜欢躲在幕后当真是一个人的秉性——以至于在自己人面前都戴着面具——那么,当时去往临安的那个曲更生,又是不是真正的曲更生?
今日的三十比昨晚话何止多了十倍,沈凤叫思忖游移间,开场白已差不多说完了。他向四周看看,大部门人听得饶有兴致,可他只觉身处虚幻——虚幻的彩绸与飘动的香气,虚假的盟主与面目不清的伶人——这此中的真实——那个真正的曲更生,又躲在哪里?他必然身在这花市的某处——或许在这巡场诸多伶人之中——不雅察与操控着这场计划好了的阳谋。
“我知晓不少江湖同道心中尚存质疑,”花楼上的三十继续完美地代入着应有的角色,“今日之会,便为尽解疑问,为令我江南正道武林结成真正的盟军。东水既为‘盟’,自必重诺重信,与盟约有关的任何事,曲某皆会向诸位坦诚以告,盼诸位亦能报答以一律真挚。为表这份器重——”
他稍稍一停,面具上细细的双目如亦有光,投向田琝三人处。先前他已然以主人的口吻将三人慎重引睹了一番,田琝并不客气,便站起身来,咳了一声:“在场诸位恐有认得在下的,亦有不认得在下的。今日此来,虽是奉上头的意思,但田某自小习武,亦有一半心属这江湖,也算是江南武林之一份子,于盟约之事与这大会之序,悉听盟主之命。若说这身份真有什么其余意思——我三人只不过受邀、授命,来与东水盟之重诺重信作个证睹,如此,诸位豪杰也当对今日之大会、盟约之未来越发信服。”
“不敢当。”三十接话,“有太子和田大人这句话在,我念再无人会疑惑我东水盟邀集江湖豪杰之真挚。”
花市之中一时无声。这份“证睹”可是出自东宫——哪怕最不齿与庙堂扯上相干的江湖中人,只怕也不得不承认其分量。但正因为其分量过重,寡人愈发不知是有什么样的“坦诚”“信诺”必要这等维护。
夏琛亦不安地咬了咬唇。田琝口才仿佛睹长了许多——这般侃侃而言的模样于他很遥远。
“那曲某便入正题了。”三十延请田琝落座,口气一肃,“寡位皆知,家父过世之后,曲某常年旅居四处,与这东水盟、这江南武林久已疏远,所谓盟主之浮名,所谓江湖之职位,自来看淡,原是不必特意拾起的。可今年曲某忽无意中得知盟中一事,此事却与诸家都大有相干,思前念后,觉得唯有重启盟约——今日召集诸位武林同道于此,便是为将这个消息飨予各位。”
寡人好奇,不免屏息凝神,待听他说。
“可算是个好消息。”三十笑了一笑,如面具上的表情普通轻盈,“但不是十分好。”
“曲盟主休要卖关子。”有心急的已道,“什么样要事,但说便是。”
“东水盟前身名为‘江下盟’,乃鄙师祖与‘江南第一庄’旧任庄主联袂而创,”三十道,“可是当年——鄙师门一脉从北方渡江而来,夏老前辈与在座大大都豪杰,却是江南的豪杰,虽同仇敌忾,但这么多门派,总有强弱参差、心思异同,又兼有的素昧生平,彼此要全数交心乃至立起同盟,总还需一些规矩——一些信得过的手腕,防得——倘反纳入了金狗之内应,或是别有居心之辈,得不偿失。故此两位前辈商量了个举措,凡入盟者,均需以其人或其门中最为慌张之物作为凭据,质于盟中。此物可为家传珍信,可为金银财帛,可为门中机要,可为武功秘法——此乃入盟之条件,只是曲某一介后生,多年来一直不知当年江下盟竟有这一条。”
话音半落,下面已有人交头接耳起来。三十又道:“这事说大不大——当年的盟友大多年青,凭一腔热血单打独斗者良多,开宗立派者少,要说江下盟拿了几宝物钱财、藏了几诡秘珍闻,实在也谈不上;但说小也绝不小——人在江湖,傍身之技大多还是有的——哪怕此技远称不上冠绝武林,但对这些前辈而言,却已是箱底绝活,肯交予盟主,已相当于将身家性命都拿了出来。江下盟初盛之时,确实支括了不少‘绝技’,而这许多豪杰当年为抗金奋不顾身,有的尚未留后便再无归来,有的虽有儿孙子弟,却尚来不及将秘技相授——这许多豪杰后人,包括在座各位,相信也有不少并不知本盟存留了其家中‘宝藏’,若无人提起,这许多家学之秘,定须告失传。”
他停留了一下,“曲某知晓后,只觉兹事体大,思量再三,为各家渊传,亦为武林福祉计,必须重修盟约,重召旧人,以为不埋没这份辛苦集得的绝世至宝。为此又各处走访旧人,以期探寻这‘秘藏’更多消息,求教各家前辈之意见。其间或有些误会,皆因曲某不敢太早将此事公之于寡,引人多有觊觎。但今日开诚布公——主要为的便是寻本溯源、物归原主。”
这面沈凤叫与边上万夕阳不免对视一眼。都以为曲更生是要抛开江下盟的渊源另起炉灶,却料念不到这番话的意思竟是要“寻本溯源”。沈凤叫知晓那楼上并非曲更生本人,倒还能暗自嗤笑此番言语之卖弄,但似万夕阳等,此际心头大多却愈发困惑,故此并不敢立时发声质疑。
只睹正面花架东首“腾”地立起来一人:“在下虞山闵志诚,敢问盟主的意思是说——那些门派秘藏这些年一直都存留在盟里——就在此地?在建康?那我闵家当年——”
三十示意他先莫急。“究竟各位家传之物有没有在本盟‘秘藏’之中,曲某实难一一记得,不过如今已寻到一份记录抄本,可用来比对。只是——在此之前,曲某盼望能与诸位重订盟誓——便如当年普通,确信在座各位与曲某乃是同心一意方可。”
“这个自然,闵某第一个愿意。”闵志诚忙道,“若真如盟主所说,这‘秘藏’一事非同小可,我相信此物一出,定要叫心怀不轨之人盯上,后患无贫,若我们都不能同心一意、同仇敌忾,反倒叫盟主一人背背那般危险,岂非让人寒心。”
他身边却又有一人,手敲了桌上茶壶,懒洋洋表情叫人看了十分不快:“那曲盟主所谓的‘盟誓’,又是什么呢?”
三十伸手示意,身边的梁十两已取过一匹写满了字的素绢,展开道:“今日便是为此——东水盟约,有赖各位共守。”便仔细念起。
他声音十分洪亮,便与适才唱戏也似,传出甚远。只听他不紧不慢念道:“……今遍邀豪俊,重立盟约于东水之滨,凡入东水盟者,皆誓以‘坦诚共济’为念……皆遵如下信法:
“其一,东水盟以盟主为尊:有副盟主一名,摆布袖各一,盟中要务,四人共决;另设盟使若干,授命携盟旗于同盟表里递传盟信……
“其两,东水盟以信诺为基:入盟者须将一件本门要物登记于册,并于入盟一月之内,将此物交东水盟摆布袖以为妥存……
“其三,东水盟以同心为旨:遵誓者,共相济之;违誓者,共催讨之;外敌者,共抵御之……”
如此等等,条数颇多,梁十两足念了半炷香光景,末了道:“曲盟主公耳忘私,方有今日东水之盟,盟主之位相信寡位必无异议。梁某鄙人,得盟主垂青,与戴兄忝为东水盟摆布袖。我三人谨遵旧法,当先行歃血、留印,稍后将盟约传递诸位:凡愿入盟者,同样为之;不肯入盟者,恐须即请离去。”
另一边戴廿五捧出备好的海碗,三人即行歃血,连三十亦伸手入面具之内,将血沾唇,随后将手印按于盟约之上。
楼下寡人一时面面相不雅,人人都念从他人脸上看出——是不是自己会错了意。先前“曲更生”分明说的是“秘藏”乃属先人遗下,内中宝物要各归其主,可现在听起来,盟约的意思却是——要向入盟者索取宝物?昔年抗金势紧,家国危在旦夕,莫说一己之私物,就是性命血脉都要不保,倘江下盟能联合南北群豪抗击敌侮,热血豪侠愿意献出所藏倒还说得过去,可如今夤日清平,哪个又愿意将自家之秘白白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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