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八百里加急送到长安时,正是启明星明亮夜空的凌晨。此刻立政殿表里一片寂静,只有值守的宫人们站在廊下,裹着厚厚的夹袄,轻轻朝手心里呵着气。
冷风吹得廊前宫灯摇晃作响,躺在帷帐内睡得正生的李皇后便被急促的脚步声,还有银娘慌乱的呼唤所惊醉。
“殿下、殿下,不好了——”
从梦里转醉的李皇后猛地睁开眼睛,方坐起身,便隐约看到银娘已然到了帐外。
“怎么了?”虽还不知是何事,但睹一向谨言慎行的银娘露出如此一面,李皇后还是不由升出些慌张。
“殿下,雁门传来八百里加急,说陛下在巡幸雁门时被突厥设伏包围,身背重伤——”
“什么!”
李皇后闻言猛地掀开帷帐,一双眼眸直直射向银娘,此刻虽着寝衣坐在榻上,但那逼人的态势还是让银娘慌乱低下头,急忙道:“好在雁门太守及时赶到,冯翊郡王与羽林军趁机护送陛下回到了雁门,太医令等人已为陛下医治,但雁门所用受限,陛下需得回到长安才可得到更好的治疗,否则于龙体晦气——”
“那便连忙派人驱逐陛下回銮,快!”
“可——”
银娘对上李皇后焦灼的眼眸,不得不硬着头皮道:“突厥人在突厥大可汗的带领下,将雁门重重包围——”
此话一出,李皇后瞳孔震动不已,就连手都紧不住有些哆嗦了。
“怎么,怎么会这样——”
眼看李皇后身子有些摇摇欲坠,银娘急速扶了上去,便睹李皇后紧紧攥住她的手臂慌张问道:“两郎呢?两郎呢?”
银娘强忍住手臂上传来的阵阵疼痛,急速答道:“太子殿下已然召集朝中重臣,此刻正在东宫商议对策。”
李皇后听到此再也坐不住,急速起身道:“快,快,去东宫。”
这厢,相比于长安城的万籁俱寂,东宫表里却是灯火通明,此刻身着太子冠服的杨延正神色凝重地坐在殿内,看向殿下的朝臣们道:“如今陛下被围,事势时事已是箭在弦上,我们必须立即派兵前去支援,击退突厥,保护陛下回銮,诸公认为何人可担当此任?”
听到太子的问话,寡人亦是焦灼不安,天子身背重伤被围边关,这是他们念也不敢念的。
“西域玄甲军威慑四海,向来为突厥人忌惮,臣以为,当立即下令派西域都护府韩寿韩都督兴师前往雁门支援。”
听到一朝臣如此说,立即有人驳斥道:“信中已言,陛下重伤需尽快回銮医治,西域离雁门甚远,这一来一回少则要花费半月,如何可行?”
此话一说,寡人皆低头窃窃私语,场面再一次陷入僵局。
“臣以为,还有一人可担当此任。”
就在此时,太子太傅陆周走上前来,杨延睹此急速道:“太傅请讲。”
陆周睹此拱手,身形板正,神情公允道:“亳州总管,赵翌。”
此话一出,顿时炸开了锅,杨延虽早已猜出陆太傅要推举的人,但也晓得此事必定有人从中拦阻。
“赵翌虽早年令突厥畏惧,但更多是因玄甲军之故,如今没了玄甲军,戋戋亳州驻军如何与突厥精锐相比?”
听到一人如此说,立即也有人反驳道:“那便从各州县征集精锐——”
“说得容易,疆场之上最忌的便是兵不知将,将不识兵,先不说赵翌与诸军未曾磨合,无法在对战时更好合营,便是从各州县召集精锐也不知要花费几时日去?”
听到有人如此说,寡人也都皱眉低下头,一时之间也不晓得该如何是好。
“那照你们所言,我泱泱大兴,竟无带兵交兵之人了?”
眼睹陆周愤然出声,寡人皆偃旗息鼓,就在此时杨延的声音从上响起。
“诸位所考虑的皆有其事理,但孤认为有一言亦有事理——”
寡臣闻言皆抬头看了过去,便睹杨延逡巡寡人沉稳道:“狼带领的羊群,必能战胜羊带领的狼群。”
“孤相信,御陵王能让突厥闻风丧胆,绝不但是因为他曾经带领的玄甲军,更因他的盘算和果敢,如今突厥人虽有他们大可汗领兵,但若算在沙场上的经历,却远不及御陵王赵翌——”
寡臣闻声都沉默了下来,眼看还有人念再辩驳什么,杨延率先道:“正如诸公所言,如今西域玄甲军远水救不了近火,唯有赵翌所居亳州相距更近,且也只有赵翌最清楚突厥人的战术底细,孤念,此战统领之人非他莫属。”
“诸公以为如何?”
杨延此言既下,在场的人自然大白了东宫的立场,既然是板上钉钉的事,且到了如今这关头,他们也确实再举荐不出更适合的人去与赵翌相比。
因而下一刻,在场朝臣皆拱手道:“太子殿下圣明。”
“好,连忙传令亳州,擢升亳州总管赵翌为雁门行军总管,立即带兵火速赶往雁门,所经之州县务必挑选精锐五万,受赵翌调遣,随其出征!”
待朝臣皆退了出去,杨延亦疲乏且凝重地坐了下去,一言未发,宝缨此刻为蕙容搀扶着轻声走了进来,杨延闻声看去,立即起身去扶着道:“是不是我扰到你了。”
宝缨摇了摇头道:“阿耶如今——”
听到宝缨问询,杨延神情繁重地低下头道:“信中所言凶险,我却是不能立即赶去——”
“阿耶是天子,是战无不胜的豪杰,有上天庇佑,必能逢凶化极。”
虽知晓是安慰的话语,杨延看向宝缨愈发凸显的小腹,终究强压住心内的不安,点头应了。
“两郎——”
就在此时,李皇后难得焦灼地赶了进来,来不及去管行礼的寡人,便上前道:“你阿耶如何了?”
听到杨延说了一切,李皇后右手紧紧攥住,眸内是从未有过的慌乱与复杂。
夫妻数十年,虽从相依相伴到逐渐离心猜疑,可她却没有一刻敢去念象杨崇渊或许会死,或许会离她而去。
恨吗?她是恨的。
可这数十年的斯须时光,却也是刻骨铭心入了她的骨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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