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李绥回到不雅球台,杨晋早已将方才的事情解释了一番,寡人未有多问,好在杨红樱的伤虽重,但也能将养好,不过是要花费些时日罢了。
因而今日寡人击鞠的兴致仍旧高涨,眼看一群小郎君坐不住下了场,寡人的眼光便又落在球场之中,将方才的变故都已抛之脑后。
倒是坐在那儿的皇后杨皇后,悄然打量了一眼身旁安坐的少女,再看了看自己那蹙眉不语,神色不佳的兄弟,温柔地将案上的一盏酪樱桃推至李绥面前道:“这会子暑热上来了,吃一点降降暑气。”
底本不雅球的李绥闻言侧首,看到杨皇后示意的眸子,便笑着接过吃了几口,心下自是大白杨皇后有话要说,便出声道:“这梨园有个莲池,如今正是开花的时候,清凉又幽静,我陪阿姐去走走?”
杨皇后听了点了点头,一旁的元成帝睹了出声问道:“可要我一同陪着。”
杨皇后转头对上夫君关心的眸子,唇边的笑意越发温柔缱绻。
“陛下常日喜欢击鞠,今日难得逍遥片刻,阿蛮性子一向稳重妥帖,有她陪着,陛下便宁神在这里不雅球罢。”
元成帝睹此又小心叮嘱了两句,这才任两姐妹相携离开。
走出那不雅球场,绕过两道长廊,李绥便扶着杨皇后来到莲池,两人相携坐在池边的六角亭下,习习的凉风轻轻轻柔地自耳边吹过,引得池中的荷花微微摇曳,犹如身姿窈窕的少女般。
“你与两郎又是怎么了。”
耳边传来杨皇后的问询声,李绥闻言脸色倒未变,不过是笑了笑道:“连阿姐你都用了又这个字,可睹我与他常拌嘴,不奇怪。”
李绥说着话,随性地起身自亭下石阶处寻了枚石子,摩挲间自手中丢了出去,“噗通”一声落入了安静的池水中。
杨皇后睹此站起身来,迦莫忙扶她走下去,李绥睹了,也上前扶住了另一侧。
“你与三郎次次倒像是孩子般拌嘴,但和两郎我却晓得,那是不同的——”
看着李绥默然不语的模样,杨皇后顿了顿,语中不由添了几分感喟:“两郎仁善,咱们杨家翻个个儿,便只他了。他的心是好的——”
“阿姐宁神,你又何曾睹我和他真的生分过。”
未等杨皇后说下去,李绥笑着打断,眼光却轻柔地落在杨皇后的小腹上,自顾自问道:“这几日阿姐可还好,腹中的孩子可还好。”
杨皇后睹李绥无意说下去,无奈地看了一眼,对上李绥颇为仔细的眸子,终是捏了捏少女的手道:“你啊——”
一旁的迦莫睹此笑了笑,便应声答道:“太医令每日都市来请脉,只说一切都好,殿下这些日用膳也比早年好了些,只是时常犯恶心,圣人睹了,便命人又送来了好些东西为殿下滋补。”
睹李绥轻微蹙眉,杨皇后出声安慰道:“太医令和一寡太医都瞧过了,说我这是头胎,总会有些孕吐,没有什么大碍。”
听到杨皇后说的轻紧,李绥却依然放不下心来,面上虽未多问,心下却已有了自己的思量。
“如今两郎三郎年龄渐长,已到了说亲的年纪,我听闻大伯之所以让两位堂妹千里迢迢来到长安,做的便是这番计划。”
听到长姐的话,李绥笑着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本是如此。”
杨皇后睹李绥丝毫不着急的模样,心下已越发大白,便不再追问,反倒是念起什么般试探道:“方才睹你与那御陵王不像是初识,他方入京不久,你们是如何相识的。”
听到杨皇后询问,李绥自然省去了之前与杨延的不快,只是将花萼相辉楼上初遇的事说了出来。
杨皇后听到这儿,才了悟地点了点头,随即仔细道:“御陵王从军不过十年,功绩却敌得过那些戎马半生的老将,听闻死在他手下的人不成胜数,便是堆成一座小山也足够了,只两年前南下平齐一役,他便屠了诈降的数万军士,这样的人杀孽太重,与我们簪缨世家总归是不——”
长姐的话说到这儿,李绥如何还听不出来,侧眸看向杨皇后,却是“噗嗤——”一声笑出来。
“我与御陵王统共不过说了几句话,连友谊都算不上,阿姐可是多虑了。”
一边说着,李绥一边扶着杨皇后坐回亭中道:“更何况,人家也未曾看上我,阿姐反倒挑人家了。”
听到这话,杨皇后推着李绥坐在自己身旁,却来了气势,颇有几分不认同道:“你是咱们杨李两家的娇娘,又有陈家的皇室血脉,自小被捧在手心长大,便是比宫里的公主也不相上下,如今放眼咱们长安城这么多女儿家里,论才论貌,论品行睹识,你都是最拔尖的那个,莫说他御陵王,便是皇室藩王,我们都还得考量考量,他还能挑你的不好?”
寂静的风中,李绥看着眼前长姐正经的脸色,不由心下一软,随即笑着轻轻将头侧靠在杨皇后的肩上。
“这话若教人听了,怕是要说我们强横了,怎么我能挑旁人,旁人就不能挑我半分了。”
听到女儿家轻柔的话音响在耳畔,杨皇后笑了笑,也将自己的头侧了几分,轻轻与李绥抵靠着,看着眼前的垂柳拂堤道:“我们的阿蛮,日后要嫁,定要嫁这人间最好,最尊贵的男子。”
听到长姐的话,李绥不由默然一笑。
“阿蛮,你自小是我看着长大的,我总盼着你能过得好些。”
不知静默了多久,杨皇后的喃喃轻语随风突然传中听中,李绥闻言不由抬起头,杨皇后的侧颜臻静美好,轻柔的发丝在微风的吹拂下细微地拂过李绥的颊边,酥酥痒痒,像是一只小虫子钻入了她的心里,触动了她心底被遮蔽的那处柔软。
“早年我觉得两郎心肠良善,对你总是好的,可今日我却大白了——”
“感情是强求不来的,落花有情流水无意,若把你两人强自凑在一起,便是害了你一辈子,更何况两郎过于仁善,与你未必契合。”
“阿姐——”
李绥心下微颤,面前的杨皇后只是含笑摇了摇头,将李绥的话打断,伸出手拇指轻轻划过李绥淡扫的细眉,眸中不知何时爬上几分忧愁。
“咱们女儿家不似他们儿郎,嫁过去便是一辈子,男子若是不喜欢自可三妻四妾,可咱们女子却得守着一方院子耗上一辈子,若是再没了情,又该如何去过。”
说到这儿,杨皇后眸中噙着温柔与痛惜,双手探出,温暖的包裹住李绥的手,话语轻柔却满是坚定。
“阿蛮,你是我的妹妹,饶是这世上再好的男儿,若是你不喜欢,也无需委屈了自己,哪怕那个人是两郎——”
“我知阿娘一直都盼你嫁给两郎,过些时日待时机适合,我便与她阿娘去说。若说服了她,你与两郎各自寻良人嫁娶最好,若阿娘不肯,我便请陛下写下御诏,准你自行挑选良婿,断不能让你步我后尘。”
听到杨皇后的话,李绥觉得一股许久未曾有过的寒流,如泉眼普通,一点一点自她胸腔喷涌开来,眸中竟是不由微热。
宿世里一辈子,从来没有人问过她要的是什么,在他们的眼里她仿佛是为了联姻而存在,是为了成为太子妃,成为皇后而存在的。
所以她自然而然也习惯了,即便不爱杨延,也能顺着家属的意愿,选择嫁给他。
若是宿世的她便像如今普通去抵抗,阿姐便会像这般站在她死后,做她的倚靠吧。
只可惜,宿世或许直到死,阿姐也以为嫁给杨延是她自己的选择。
杨皇后察觉到小娘子微微泛红的眼眶,心下不由觉得难得,下一刻便心疼的将李绥揽入怀中,寂静中,只留池塘的几尾鱼儿悄悄露出水面吐了几口泡泡,发出细微的水波声。
“一入侯门深似海,阿蛮,生在这世家,情这个字本就是俭侈,但好在我遇到了三郎,在旁人眼中,我们是皇室与世家联姻的就义品,可我却晓得,遇到他,也是我的幸福。”
“所以我盼望,你也能得到幸福,我们杨、李两家有我这一个联姻的女儿便够了,你不应再走我的路,你该嫁给那个你爱他如已,他视你如命的男子,如此便是有一日我不在了,杨家、李家不在了,也能有个人替代我们陪着你,疼着你。”
杨皇后说到这里便不再多言,只是含着泪,感受到怀中人无声地点了点头,唇边才浮起欣慰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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