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门外的李绥骤然听到这些话，神情看似安静无波，可心底却早已被触动，宿世自阿娘离府后，她虽从未心生过猜疑和怨恨，但还是会忍不住去念，念阿娘那时为何能离开的那般坚决。
如今听到彭城长公主这一席话，便如当头一棒。即便她未将话挑明，李绥也已是大白了大半，了悟了大半。原来阿娘离开，便是在为她计划。人都说儿行千里母担忧，那时的她不过七岁，阿娘却已是千般思量，为她筹谋好了这一辈子。
念到此，李绥隐隐觉得一股久违的寒流自肺腑之间盘旋而起，几乎直直冲上来，含糊了她的眼眶。下一刻李绥再等不得，立即转身退了出去，在绘春她们尚未赶上来时，已是低头拿丝帕将眼角的湿润压了压。
绘春和念奴、玉奴睹李绥离开，相视之下也悄然退了出去，待再至外间时，李绥已是恢复如常，此刻只向着绘春点头示意，绘春便了悟地朝里屋走，脚下也刻意发出了细微的脚步声。
果然，当绘春行至陈氏和彭城所在的里屋外时，彭城已是缄默不语，不动声色地整理了仪容体态，正襟端坐在那，等待着来人的回应。
“娘子，郡主来看您了——”
听到绘春在软帘外的轻声提醉，陈氏立即擦了擦泪，下一刻便听到一旁的彭城出声笑道：“瞧瞧，当真是说曹操曹操便到了。”
陈氏闻言与彭城相视一笑，压下心底泛起的波澜，转而对帘外的绘春道：“外面天冷，快让她进来吧。”
当绘春再出来请时，李绥素手整理了衣裙，领着死后的念奴两人款款走了进去，当软帘被掀开，李绥看到坐在陈氏劈面的彭城长公主也并未露出丝毫意外，只是自然而然地上前礼仪肃整地朝着陈氏行下一礼，亲昵地唤了一声“阿娘。”
待陈氏眸中露出温柔的眼光让她起身时，这才转而对向彭城长公主道：“长公主。”
对于李绥唤这一声“长公主”彭城并不意外，她与陈氏皆心知，当年她离开长安嫁入突厥时，眼前的李绥尚未出生。李绥能自如地唤她阿弟一声表兄，是因着两人这些年来的兄妹情分，可她与李绥名头上虽也是表姐妹，却是没有半点相处的情分。
念到此，彭城长公主神色不变，反倒是笑的越发随和，看着李绥更是颇为喜欢亲昵道：“你我原是姐妹，便不在乎这些虚礼了，日后只唤我阿姐便好。”
看着彭城长公主明艳不成方物的笑靥，再触到陈氏颔首时的默许，李绥唇边浮起温婉的笑，对于那一声“阿姐”她虽未曾多言，可心底却是格外清楚，前一世也好，这一世也罢，她的阿姐只有杨皇后一人，旁人如何能与她相比。
“方才在门外看到生面貌，便听到春娘说阿姐也来看望阿娘了，可睹阿蛮来的巧。”
说着话，李绥握住陈氏伸向她的手，盈盈肃静严厉地坐下来，挽住陈氏难得撒娇道：“今日阿娘这里可闹热了，少不得要春娘多做上些好吃的。”
在李绥的眼神示意下，念奴已是笑着从旁道：“郡主念着今日要来看望您，便从府里带了好些新鲜食材，只请春娘大展身手了。”
听到念奴的话，陈氏笑着轻点娇女的额头道：“你呀，人家旁的女儿家唯恐自己食的多，念着法儿的让自己体态轻盈一些，偏你毫不顾忌。”
李绥闻谈笑着躲过陈氏的手，正要答话，便听彭城长公主从旁笑道：“环肥燕瘦，半斤八两。我看咱们阿蛮还是生得珠圆玉润的好，太瘦了只怕一阵风就得吹怕了，有什么好？”
听到彭城的话，李绥看过去颇为同意道：“阿姐说的极是，今朝有酒今朝醉，阿娘您就宁神好了。”
陈氏闻言佯装无奈地摇了摇头，待看到李绥悄悄转头看向彭城，两人促狭一笑。眼睹她们初次睹面似也处的甚好，陈氏心下也安心了些。
待三人在屋内谈笑了几句，直到正午用了饭后，彭城长公主瞧着陈氏在李绥的提议下，母女两人此刻在棋局上正杀伐的尽兴，便知今日已是没有再留下去的意义，因而略带兴致的坐了片刻便起身道：“难得阿蛮今日来陪姑母，我也上山这会子了，便不打扰你们这天伦之乐，先行一步了。”
陈氏闻言也不再挽留，只点头颔首道：“路上慢着些。”
李绥睹此，随即也起身行了一礼，面上笑意照旧地目送彭城长公主离去。
待到两人再坐下，陈氏如常地与李绥对弈了片刻，约莫半柱香的时间，睹面前少女正在思索棋路，无暇分心，陈氏便随意捻了一枚白子，侧眸看了眼屋内侍立的玉奴和念奴道：“今日侍奉一天你们也累了，先下去歇歇罢，待到午间用了饭再回也不迟。”
睹陈氏如此说，李绥心下明了陈氏这是有话要与她说，因而也未曾转头看向玉奴两人，只点了点头，便以纤长的食指和中指夹着一枚黑子轻轻按下。
待到屋内寡人退去，只余母女两人。陈氏的心便再也放不到棋局之上，只是于静默中静静凝视着眼前的女儿，久久才道：“早年阿娘以为两郎是你的良人，便也从未在这上面担忧过多，如今两郎已将大婚，你的婚事也当有所思量了。”
听到这儿，李绥抬起头来，正对上陈氏熠熠的眼光，其平格外仔细，甚至有几分凝重的模样。心下如何不大白，陈氏已是被彭城长公主那一番“真心实意”的话语扰乱了心神。
不得不言，彭城长公主确实有着过人的功力，不但能将突厥的代代可汗捏入手中，方才短短几语又念将母亲这世外之人也推入长安那趟浑水中。
心智之伶俐，算计之精准，若不是洞察每一个人心底的弱点、痛点，直击人心，又如何能随便做到？
“女儿心下已是有人了。”
听到少女的回音，陈氏瞳孔泛起诧异，再对上李绥亮如星辰的笑眸，立即大白过来，不由脱口道：“你——”
话还未说下去，坐在劈面的李绥已是起身走了过来，落座到陈氏的身边，低声仔细道：“阿蛮确实有了心中念嫁之人，只不过阿耶尚且不晓得，如今您既是问起，阿蛮不念欺瞒。”
对于李绥的这一番话，陈氏只觉猝不及防，心下说不出究竟该是喜还是惊，只觉得好像是打趣般。
可对上面前女儿再仔细不过的眉眼，分明不是假话。
陈氏万没有念到，这一刻她虽等待了许久，可如今当真等到了，她却不知为何又生起担忧和踌躇来。
“当真？”
睹陈氏难得露出讶异不成置信的模样，李绥不由笑了笑，随即坐起身子点了点头。
“是，哪家的郎君——”
察觉到陈氏语中携着连她自己也未曾察觉到的慌张，李绥心底既笑又暖，也不再卖关子，只轻轻地挽住陈氏的手，眉目间不由溢集出温柔的光芒，眸中已是从未有过的仔细。
“御陵王赵翌。”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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