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十两月冬至这日,天边的启明星正在深蓝色夜幕中熠熠发亮,长安城内的万家灯火此刻也只依稀几处方有余晖,但太尉府此时早已是热闹了起来,因着此前府表里早就张灯结彩,所以此刻看去整座太尉府皆被笼罩在冲天华彩的光芒中,交游穿梭的女仆小厮们皆是步履急忙,却行事有度,个个都春风得意的,只因今日终于迎来了杨家两郎杨延的大婚之喜。
李绥这一日也是早早起身,换上了一身胭脂粉天华锦纹牡丹凤凰花边的绣金襦裙,看着既鲜亮应景,却又不夺新娘的风姿。待前往朝露院陪着李氏用了早饭,李绥心知今日姑母必是忙的紧,因而临出门便道:“姑母,我欲去宝缨处看看,待到迎亲礼时便随着礼车一同回府可好?”
听到李绥的话,李氏念着今日迎不雅礼女眷有府内三夫人崔氏、四夫人刘氏便足以,李绥原非杨家人倒也没事理将小娘子拘着,因而只略思索片刻,李氏便一脸随和笑道:“你和宝缨是好姐妹,瞧瞧她也是好的,正趁此陪她说说话,也沾沾这喜气,下一个指不定就轮着咱们阿蛮了——”
睹李氏答理了,李绥笑着行了一礼,便出门直朝着备好的车马而去,待马车缓缓穿过两条街便到了宝缨所居的太平坊宅院前,睹李绥递了名牌,不过片刻,侧门便已大开,只睹一笑意客气的妇人小心迎上前来,亲自引李绥朝宝缨所在的绣阁去。
“宝娘子此刻可是忙着?”
听到李绥问话,那妇人忙赔笑道:“回郡主的话,娘子一早便起身了,这会子正在挽发梳妆,一听说您来了,咱们家娘子利落索性的紧,夫人也是急速派奴婢来请您移驾。”
李绥一路走至一处雅致的小院前,便瞧着里里外外站满了服侍的女仆,睹到她皆尊敬地行下一礼,当软帘轻打,李绥捻裙走进去,只听到里面传来了阵阵欢笑声,李绥循声而入,地龙的暖意伴随着女子细腻而温柔的脂粉气息迎面而来,在屋内的宝灯之下,李绥看到了杨氏带着一寡夫人娘子正簇拥着妆台前的娇柔身影。
“郡主来了——”
坐在胡床上的杨氏率先看到了李绥的身影,听她含笑出声,屋内寡人皆闻声看过来,纷纷起身向她行下礼来。
“郡主。”
在李绥方笑着抬起手道了一声起,坐在妆台前的宝缨已是顾不得死后为她弄妆的妇人,满眼喜出望外地看向她道:“阿蛮——”
看着宝缨犹如宝珠般的瞳孔中满是欣喜,李绥笑着加快了几分脚步,却睹陈氏已是笑着上前扶着宝缨坐好道:“糜夫人正在为你梳妆,可莫要乱动,若花了妆又得耽误许多时辰。”
睹宝缨难得小女儿气的向她瘪了瘪嘴,李绥笑着道:“夫人说的是,你快坐好些,早些叫我睹一睹新娘子的风姿。”
听到李绥的促狭之语,宝缨脸上红了红,随即听从地转身对镜坐好。
“可睹你们两姊妹关系好,待我和宝缨的阿耶回了弘农,有郡主你陪着我们家宝缨,我们便也安心了。”
一边说着话,杨氏已是热络地上前牵着李绥的手坐到了胡床上。
对上杨氏笑盈盈的眸光,李绥含笑,转而看向背着的宝缨道:“夫人但可安心。”
看到围绕宝缨的妇人女仆们忙活了大半日,约莫到了晌午,才总算一应梳理完毕,在寡人的冷艳声中,李绥看到眼前的宝缨身着深绿花钗广袖襦裙,柳腰不盈一握,衣裙色泽肃静严厉雍容,每一层的针脚皆细腻精美,高挽的惊鹄髻上簪着金翠花钗并着一朵正红的国色牡丹,娇美的容颜因着时髦的桃花妆,更显得楚楚动人。
“这便是天上神女了——”
听到李绥语中的溢叹,宝缨含羞低下头,却是被李绥推着仔细打量了许久,倒将她看的越发脸如红云。
杨氏睹此,便带着一寡人出去,只余小娘子两人,静默中,李绥看着眼前人却如隔世。
宿世里宝缨嫁的远,因而连婚礼她都未曾参加,更莫说看到今日这般场景,念到此,李绥含笑不已,心下动容,既念轻抚面前少女的娇靥,却又唯恐弄花了妆容,终是将一切情愫皆倾在一双手上,紧紧握住宝缨,虽笑着,语中却些许异样道:“这便好了,从今日起你便是太尉府的郡公夫人了,以后的岁岁年年你我便可相伴,再也不分隔了。”
听到李绥的话,宝缨对上李绥情难自抑的眸光,便觉一股寒流汩汩而起,心弦也只片刻便被轻然拨动,叫她不由眼眶微热,点头轻笑,却是语中哽吐道:“你我这一辈子,都不分隔——”
看着眼前柔弱的娇娘,李绥牵出笑来,将她揽入怀中,附在她的耳边轻轻道:“宝缨,这一世,你必然要幸福。”
感到到怀中人动容的点头,李绥也不由闭上眼笑的光耀,一滴泪却是毫无征兆地落下来。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前尘已往,这一世无论前路如何,只要宝缨还在,她的亲人还在,便没有什么可畏惧的了。
待到黄昏时分,杨家的迎亲喜队已是踏着冲天震叫的爆竹声而来,看着喜娘将大红喜帕搭上,遮住宝缨含笑看着她的脸,李绥亲自将她绣与宝缨的那柄凤凰齐飞绣金缀朱玉团扇递到宝缨的手中,看着宝缨双手执扇遮脸一步一步迈向她的另一重人生。
随着喜车,李绥看到了宿世里这场曾属于她的盛世婚礼,不知为何,她却觉得今日的她比之早年更为欣然,更为动容。
看着街边搭起的红绸焰火,听着耳畔公民孩童争相祝贺的声音,李绥就这样一步一路陪着宝缨走完了这人生之礼,待到月明星稀的夜里,太尉府外的宾客声渐渐集失了许多。
“郡公——”
听到屋外响起了女仆的行礼声,李绥止住了与宝缨的谈笑,刚要抽出手离去,却是被宝缨没来由地一攥,李绥回头看着方才已被杨延挑开喜帕,只单手慌张执扇的宝缨,不由笑着探手覆上宝缨的手背低声呢喃道:“两郎是好人,他会好好待你的,若他欺背你,你尽可与我说,我替你声讨他。”
听到李绥的笑语,宝缨虽不舍但还是不得不放了手,当李绥走出喜房,正好迎上一身大红喜服,面如冠玉的杨延入里。
“恭喜两郎——”
看着眼前少女娇俏含笑地向他行下一礼,杨延眼光微微怔楞,恍如梦里,但也只一瞬,唇畔已是温润一笑,双手一合向着李绥行礼道:“谢过阿蛮表妹。”
看着眼前的翩然公子,听着杨延一如既往的温柔话语,李绥的笑意未减,眸中的仔细却是足以触动杨延的心。
“宝缨很好,好好待她。”
短短数字,话语几乎轻无,但杨延却能读出此中之深,之重。
当李绥看到杨延慎重地颔首,便再也不停留,笑着行下礼便与之擦身而过。
站在那儿的杨延怔然片刻,静默中眸间闪烁着难以道明的东西,似是释然,似是怅然。
而下一刻,便已是笃定地掀开软帘,朝着屋内沉稳而去。
当李绥走至中堂前的游廊处,再不远便是今夜设宴之地,合法她欲转右朝着花厅女眷所在的处所去时,便瞧着廊下伫立着一个单薄玉立的身影。
朗朗月色下,身披月白鹤氅,俊朗的容颜在清辉的映照下更是犹如谪仙,独独那眸光却是淡薄而孤独,让人忍不住为之惆怅。
“郡王。”
听到死后生悉的声音,陈之砚背影一僵,回过神时已是早年那般让人如沐春风的笑。
“郡主。”
看着拱手行礼的陈之砚,李绥含笑道:“郡王怎的未在前厅与诸位饮酒。”
“不胜酒力,让郡主睹笑了。”
听到陈之砚的话,李绥没有再问下去,渤海郡王向来擅饮,她如何不知,更遑论眼前人脸色没有丝毫变化,可睹醉人的不是酒。
“此前永宁读过一首诗,凡是念到那句还君明珠双泪垂,便总觉悲凉凄苦了些——”
听到李绥闲庭信步的上前,与他顾自呢喃,陈之砚渐渐垂下眼眸,却听身旁人溘然百转千回道:“人生一世数十载,虽有悲却有喜,若只沉溺于此难免虚妄,我们眼前这座长安城既有万国来朝之雍容,我长安卿客便有包容四海之气量气度。人都说洞房花烛夜是喜,金榜题名时也是喜,郡王自小富有盛名,亦有一日看尽长安花的肆意洒脱,定知你我之人生不止于眼前繁花,更有瀚海阑干,何不就此一探,才不枉今世来这一遭。”
听到李绥的话,陈之砚身形微顿,未曾念身旁人竟会与他说这些。对上李绥星辰般闪烁其芒的眸子,陈之砚的双拳紧了紧,眸光黯然却清澈,下一刻便睹他似有所感到地越过那飞檐短墙,看向外面那座繁华的长安城,默然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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