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今日婚事方大白世界,杨崇渊便已拟好这一张册子,当真是巧合,还是说杨崇渊早就晓得她的意向,可他却毫无动作,任由婚事坐定,甚至连添妆之事都权衡好了。
捏着手中厚厚的添妆册子,李氏的手心微微一紧,神色虽一如往常,可心底却已开端疑惑起来。
“阿媛,你我夫妻风雨同舟数十载,杨家和李家更是同气连枝这么多年,早已亲如一家,往后的斯须数十年,仍旧是,也只会是你我携手,无论何时,我杨家与李家持之以恒,从未曾改变。”
听到杨崇渊似追忆又似叹惋的话语,听到他久违的唤她一声“阿媛”,李氏心下轻微抽动,侧首看去时正对上杨崇渊那双承满仔细与承诺的眸子。
真的未曾改变吗——
李氏不晓得,也不会去回答,她只晓得这一路走来,眼前人看似眉眼照旧,可那双眸子却不再似她初睹他时,满是求娶她的自信与坚定,取而代之的是犹如深渊普通,连她也看不清的幽暗与算计。
更何况,便是她自己,又何曾没有改变。
……
当城内更鼓敲响的那一刻,元成帝已是亲自陪着身形渐重的杨皇后回到了立政殿才算安了心。
看到殿内随侍的人,元成帝温和出声道:“都下去歇息罢。”
听到元成帝的话,迦莫和青栀念到方才在含元殿上的事,皆有些试担忧地看向杨皇后,睹杨皇后轻一颔首,适才稳下心来行下一礼带着寡人退了出去。
“阿蛮与赵翌大婚——”
听到元成帝提及李绥的婚事,杨皇后终是坦然地抬头看去,却未曾念正对上元成帝兴致勃勃的眼光:“是极大的喜事,我计划着尚仪、尚服、尚食、尚功四局并着几司,同礼部共商办他们的大婚之礼,到时便将成礼之地安设在万年县馆,由礼部尚书亲自掌管,你看如何?”
听到元成帝的这一番提议,杨皇后有些怔楞,不由脱口道:“四郎——”
然而话未并说下去,因为看着那双流露出欣喜,满是诚挚的眼眸时,杨皇后心下渐渐升起愧疚来。她本以为今日她瞒着他,联同家属决然定下了阿蛮和赵翌的婚事,他该是怨怼她,甚至是心有芥蒂的。
就在杨皇后默然垂下眼睑时,一只温柔而有力的手轻轻覆过来,包裹着她的手,抬头间,便看到元成帝温柔的眼光中满是体贴与爱怜。
“我晓得,阿蛮从小与你长大,是你最疼爱的妹妹,你自然盼望她能嫁得良人,我也相信,你们选定的人必定是最好的。”
说罢,元成帝温柔地紧了紧握住杨皇后的手,眼光中承满了美好的回忆,一字一句轻而缓地道:“更遑论,阿蛮她也是姑母唯一的女儿,是我的妹妹,早年姑母对我的关切与照顾我从未记记,如今姑母为了我陈氏独自修行不雅中,心中最挂念的莫过于阿蛮这个女儿,我作为兄长,唯有替姑母守护好阿蛮,能力安得她的心。”
元成帝温和的话语一点一点弥集在空气中,杨皇后看着面前那双诚挚而俭朴的眼光,却是觉得心下仿佛被人轻轻攥住,让她不由念到了她父亲的所做,她杨氏的所为。
那些,几乎让她愧疚的难以再面临他。
似是察觉出了杨皇后的异样,元成帝轻轻揽过杨皇后孤清的肩膀,将她环在怀中,一如早年般毫无芥蒂,温润如玉的道:“虞娘,你永久不必为旁人,为旁的事心怀不安,你是我的发妻,是我陈玄这一辈子唯一喜欢,爱着的人,无论何时,你我都永不相疑。”
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元成帝感到到怀中的人身子微微哆嗦,随之便有湿润落在他的肩头。
而也是那一刻,元成帝沉默地垂下眼睑,手中仍旧温柔抚慰着怀中的人,那颗本该更坚硬无情的心却是不复安静。
他所言的每一个字皆是肺腑,可他——
念到此,元成帝眸中灰暗,唇畔有些自嘲,他的心底有太多的表情,已是复杂到连他自己也看不清了,奇然候他甚至觉得,自己仿佛变成了一个精神趋于错乱的病人。
他很清楚,他出力为阿蛮举行一场盛大的婚礼,确实是为了她的姑母,清河大长公主。
但却不但仅因为儿时的姑侄情分,还因为世人皆知阿蛮的父亲,卫国公李章一直深爱着她的姑母清河大长公主,且满怀愧疚。
如阿姐所言,能够改变李章的心意,坚定李氏立场的,只有阿蛮和姑母。
然而阿蛮虽是他表妹,却从小长在杨家,与他们的情分未必就高于杨氏。
可姑母不同,姑母与他的父亲成宗是一母同胞,从小一起长大,那般血缘不是随便能割舍的。
如今阿蛮与赵翌婚事既然已成定局,那便意味着李氏将会拥有一个手握朔北兵马的良婿,若姑母能为他们所动,回到这场长安之局,站在他们陈氏这般,或许一切都市改变。
即便不能改变,也会让杨氏对李氏生出猜忌,猜忌一旦滋生便会如柳絮普通,落地生根发芽。
到时,李氏即便不欲改变立场,也会被事势时事逼得不得不改变。
李氏的世族撑持,赵翌的兵马撑持。
元成帝深知,这一切远比他个人的儿女情长慌张。
陈氏的衰微在于没有手握兵马,就连早年的天子禁军,不是被杨崇渊换了自己的心腹为首领,便是被打为乱党斩杀在那夜的花萼相辉楼外。
阿姐所带来的突厥势力,虽可作一时缓兵之计,但终究是异族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此话虽不全然,但他却不敢拿陈氏的历代基业去赌。
当前事势时事中,有资格、有职位、有权势与杨氏抗衡的,唯有李氏,更何况李氏有了赵翌便是如虎添翼。
只要能将李氏囊入手中,杨崇渊便会被生生断掉一臂,那么他杨氏离覆灭便也不远了。
念到此,元成帝垂下的眼眸豁然抬起,眸底拂过的是从未有过的幽深与绝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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