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加晏公庙阻击战的,还有一支特殊的部队,便是高秋江的战地女子效劳队。
原来,在此次阻击战中,战地女子效劳队是没有直接战斗任务的。但高秋江却显露出了异常奇异的积极性,向刘汉英主动请缨,带领两十四名队员前往牌坊店抢运七十九团的伤员,不巧在途中遭遇了十几个鬼子和两鬼子。这伙人刚刚从火线上下来,急急如丧家之犬,竟然迷了路,一睹高秋江等人穿戴国民党军制服,哗啦一下便展开了战斗队形。
好在高秋江是经过地势的,有一些交兵的经验,急忙指挥人员集开,抢占有利地形。
阵脚还没稳住,日军就开了火。
韩秋云就趴在高秋江的死后,由于她人很勤快,脑袋瓜子不笨,那副模样又很讨高秋江怜爱,所以很快便当上了分队副。眼下,韩分队副看着高秋江左一枪右一枪地往外打,耳朵发麻,心里乱跳,仿佛还有点新奇和兴奋。当然,害怕还是主要的。
高秋江边打边喊:“韩秋云你死啦?不应开枪的时候你开枪,该开枪的时候你死活不开枪,你娘的咋回事?通敌啦?”
韩秋云自己也觉得自己挺丢人。那次梦里睹到梁大牙,竟然真抠了扳机,差点儿打断了自己的一个脚指头,好像勇敢得一塌糊涂。可是这回轮到真的了,手指却硬得像根铁棒,无论如何不听使唤。
韩秋云快要急出眼泪了,带着哭腔喊:“高队长,我的手抖呀,打不准呢。”
高秋江说:“打不准也给我打,往人堆里放就行。”
韩秋云左摇右摆地看了看两边,其他几个女兵也都脸色惨兮兮的,搂着大枪胡乱地放,那姿态当然不像交兵,不过是矫揉造作罢了。
高秋江又喊:“袁桂花,你给我往山墙后面那颗杏子树下面打,那是个鬼子头。”
韩秋云没有看睹鬼子头,这时候她瞅准了一个戴大盖帽的,那人正蹲在石坎后面举着手枪往这边射击。
韩秋云双手抱着大枪,拿不准是瞄那个人的头呢还是瞄那个人的脖颈子,后来她决定瞄那个人的胸脯子。她怕打了那个人的头,会把头盖骨给掀飞了,脑浆喷得到处都是,那是她最害怕睹到的。可是瞄胸也瞄不准,自己的心跳得厉害,两手更是抖抖索索的像是三九天的牙帮骨。再往后,韩秋云就念大白了——先别管打得上还是打不上,先抠了火再说。自从遇上了日本鬼子到现在,连一枪还没有放过,实在有点说不过去,活着回去弄不好要挨高队长的骂。念到这里,便咬牙切齿要抠火。手指勾上扳机后便把眼睛闭起来,念睁也睁不开了。心一横,拽了一下扳机就什么也不念了,单等那惊天裂地的一声。
却邪门,等了半天竟没啥动静。这下心里就更发毛了,这枪怎么打不响呢?老是打不响,高队长回去不是要骂么?两手于是抖得更厉害了,费了老半天劲儿才弄大白是两道火没有打开。这么一耽放,被瞄准了的两鬼子又从瞄准线上消失了。韩秋云的心里反而一阵轻紧,心念也好,饶了他吧,姑奶奶打的是日本人,不搀假的抗日。就在这个时候,韩秋云溘然念起了老队员的一句脏话:“老娘是窑姐不脱裤子——抗日的干活。”念起这话,又乐又羞,手头一紧,便走了一火。这一火走得恰到利益,一枪打中了一个日本兵。
高秋江在一边看睹了,大叫一声好,扭头夸道:“好,韩秋云打得好!”
韩秋云怔怔地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哦喔,我的个天啦,我开枪了,我打死人了。
真逼真切真逼真切,隔着几十步的距离,她亲眼看睹了那个日本兵刚刚从石坎后面猫出腰来,念往树林里面跑。跑着跑着,她的枪里的子弹头就飞了过去,钉进了他的肉身子。日本兵像是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猛地踉跄一步,又原地站稳,犹如一株被风刮弯了的树,骤然弹回,直直地仰起头来,面向天空,然后便弯弯曲曲地倒下去了。
以后直到过了很长时间,每当韩秋云向别人提及这件事的时候,别人都不大相信。隔着好几十步呢,怎么能看得那么仔细呢?韩秋云说:那是真的嘛,连眉毛眼睛都能看得睹。那是个小兵,恐怕也就是十五六岁的模样,脸皮子白白的,眼窝子里还有水,水濛濛地看着我,就那样一眨也不眨,直勾勾地看着我,倒下去了也没有闭上眼睛。我还看睹了他的嘴,嘴唇子动了动,像是念跟我说点啥。说啥呢?兴许是埋怨我不应开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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