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湿漉漉的早晨，东方闻音把梁大牙叫到了长岗岭上。亦方闻音是头晚到分区参加紧急会议的，拂晓前刚刚赶回来。
两人一直走到山顶，择了一块干净的岩石，面东而立。
梁大牙的表情好极了。这个黄昏的梁大牙穿戴一身洁净得体的自制的八路军军服，显得成生并且很有风姿，站在山顶上，高峻矮小的身躯放射出一种撼人心魄的力量。
东方闻音的心里不禁掠过一阵感叹——委实是时势造豪杰啊。她念起了一个领袖，念起了领袖的一个英明的论断——读书是进修，使用也是进修，并且是更慌张的进修。从战争中进修战争——这是我们的慌张方法。
伟人之言乃伟大之谬误。东方闻音从梁大牙的身上，看睹了一个谬误。战争可以毁灭人，也能够造就人。像梁大牙这样的村野莽汉成为一名八路军的指挥员，委实有一段较长的距离。但是这个距离不是万里长城，更不是不成逾越的。战争现实的考验和正确的引导，可以迅速地缩短这个距离。诚如杨庭辉说的那样，我们共产党人把石头都能炼成钢，未必就改造不了一个梁大牙？
东方闻音对于杨庭辉的崇敬是发自内心的。凹凸山根据地发展的现实注解，杨庭辉不但是一个出色的构造者和军事领导人，也是一个极具洞察力和远睹卓识的政治工作者，在做人的工作方面，堪称炉火纯青。善于发明人，是必要眼光的；能放手使用人，则更必要胆量。更为慌张的是，杨庭辉并不是被动地使用人，而是能够按照既定的路线在使用中改造人，将他一步步地引入到标准的道路上来，这就不但是眼光和胆量的问题了，还必要有坚定的原则和高超的计谋以及对于原则和计谋的灵活运用。
如今，凹凸山根据地的形势有了很大的变化，杨庭辉和王兰田曾经上调江淮军区，经杨庭辉和王兰田大力举荐，凹凸山分区司令员的职务拟由梁大牙接任，而几年来一直跃跃欲试的窦玉泉仍然担负副司令员，这无疑又是一次出奇的选择。
从长岗岭放眼东去，浩荡长空云蒸霞蔚，绵延的山麓在一片灿艳的霞光里透出冷峻的轮廓，北隅西部山根的舒霍埠也依稀可睹，轻柔的炊烟在晨雾中冉冉升起。
“大牙同志——”弄不清楚是从什么时候开端的，东方闻音对于梁大牙的称号作了小小的改动，由梁大牙同志演变成了“大牙同志”。这在梁大牙听来，感到是不一样的，当然更受用一些。
在叫了一声“大牙同志”之后，东方闻音又觉得心里有些乱，一时不知往下该说什么好了。她此次约梁大牙登山望日，并非罗晏蒂克，而是根据杨庭辉的唆使，提早给梁大牙吹风的，以便梁大牙在此次慌张的任命之前有个忖量准备。可是她却不知这个风该怎么吹。
对于梁大牙，东方闻音的认识也是走过一段漫长路途的。当初把她派到陈埠县同梁大牙一起工作，她在坚决执行号令的同时，也难免心存一丝困惑，这主要缘于对自己能力的担心。她不是一个久经考验的成生的政治工作者，她既不晓得作战，也不精通做人的工作，在重大问题出现时她甚至会乱方寸。凭自己的政治智慧和能力，是很难操作把持和控制梁大牙那样的土八路的。那么，她依附的是什么呢？她不晓得。杨庭辉的话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可是怎么个降法，她始终不甚了了。但是她仍然来了，义无反顾，甚至带有几分悲壮色彩。此举也是为了“克服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的脆弱性”。
江古碑还有另外一种说法，说她是“深入虎穴”。
可是，跟魔鬼一样的梁大牙并肩战斗了一段时间，并没有出现什么异常情况，没有“为我们的事业就义个人的性命”，也没有“为革命献出自己的贞操”，一切都很一般。这种不一般的一般使她对梁大牙产生了稀里糊涂的好感，以至于梁大牙被关起来之后，她竟然置构造的严厉正告和疑惑于不顾，抱着豁出去的态度去看望梁大牙，并为晓得救梁大牙而奔忙呼号。
如今回过头来看，东方闻音甚至觉得，她哪里是来“监督和改造”梁大牙的啊，而差不多是她接受了梁大牙的熏陶和改造。她习惯了梁大牙的风格，认可了梁大牙的品格，甚至从梁大牙的身上感悟出真正的战斗者的精神。从必然意义上讲，她改造和帮忙梁大牙的进程，也是梁大牙改造和帮忙她的进程，是她通过梁大牙向土生土长的农民抗战者进修农民战争的进程。
这几年在一起，虽然梁大牙不平不挠地对她表现“爱情”方面的意思，但是并没有粗野的活动，而他在政治和战术指挥上所显露出的才能以及日新月异的前进，则令东方闻音刮目相看。东方闻音不止一次地在心里掂量过，梁大牙确实有许多弊端，但是梁大牙也有许多长处，他率真坦荡，英勇无畏，敢作敢为，正是所谓一览无余。奇然候她的确就把他误认为是一个有文化的人。他虽然没有进过学堂，但是却有较强的文化意识，他勤奋好学，自从东方闻音帮忙他修悔改几篇日记之后，他记日记的习惯就再也没有间断过。部队作战，每缴获一件新式武器，梁大牙都要满怀激情地亲自摆弄，从性能诸元到敌人的装备程度，都力图了如指掌。在文体方面，梁大牙也是个活跃分子，篮球场上他一直霸占队长的角色，并且担负中锋，带球上篮那几步，还当真玩得洒脱漂亮。
这种境界显然不是人人都能达到的。也正是看准了这一点，杨庭辉才料定梁大牙有“政治出息”。杨庭辉的预言正在一步一步地兑现。
在东方闻音到陈埠县工作之初，江古碑也曾几次让人给她捎来一些从洛安州弄来的奇怪玩艺儿，吃的玩的都有，她很感激也很惶惑，甚至还跟梁大牙说了。梁大牙大大咧咧地说，好啊，江副书记关心群寡嘛，你尽管享用就是了。实在她晓得，江古碑对她的那点偷偷摸摸的小意思，梁大牙也仿佛有所察觉，但梁大牙不在乎，在梁大牙的眼睛里，江古碑压根儿不是个对手，底子就不堪一击。
今天，站在长岗岭上，望着眼前这个满身透着野劲又藏着精明的梁大队长，东方闻音觉得有一种很奇异的东西从心里生长出来。这种感到让她颇为不安。自己问自己：看来你是愈来愈赏识梁大牙了，难道你爱上了他不成？她又问自己：同梁大牙这样的人永久生活在一起，会是个什么模样呢？问来问去，答案只有一个，她苦笑着否定了自己：这是不成能的。
赏识和爱情不是一回事。
可是她又问自己，赏识和爱情为什么就不能是一回事呢？什么东西都有一个限度，越过了这个限度，就可能发生变化。赏识到了必然的程度，不是爱情又是什么呢？假设在一个特其余情况下，梁大牙挟着她杀出了日军的重围，把她扔在树林子里，掏出手枪对她吼：“现在你就是老子的人了，老子就是要你！”那么，她会做出怎样的反响反映呢？
会，还是不会？
她念象不出那是一种怎样的结果。人和人的关系原来就没有固定的形式和程度，或许到了那个时候，就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了。会与不会，都是革命的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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