凹凸山野战军八纵经过长久休整,建立健全了各种构造,厉兵秣马。不久,就接到号令,要推出凹凸山,参加对庐州和苑城国民党军蒋文肇部的全面进攻。
就在出征的前两天,发生了一件小事,陈墨涵精心豢养的元勋雪无痕死了。与雪无痕同归于尽的还有另外一只凹凸山豺狗,名字叫姚葫芦。
事情的起因很奇然,这天梁必达带领两旅其他团的干部到新两团驻地不雅摩快速机动顺序训练,保镳排长黄得虎出门的时候,黄皮狗姚葫芦也自作多情地跟了上去。黄得虎往回撵了几次,姚葫芦死乞白赖地不肯回去。黄得虎就不再撵了,任凭姚葫芦摇头晃脑地跟到了新两团驻地徐家集。
梁必达带领的一拨子团级指挥员有朱预道、宋上大、曲向乾、陶三河等人,大家过去都是“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走”,不过,走来走去都没有走出凹凸山,对于大部队远距离机动经验不足。陈墨涵将自己的部队推出来,从行军序列、战斗队形、侧翼保障和首尾通讯联络旌旗灯号的设置等课目作了示范。
寡团长们都很佩服,认为大部队行动每一个细节都相当慌张,新两团是正规军的底子,这方面委实有条不紊滴水不漏。梁必达也很买账,让各团长回去效法新两团,也制定出行军计划,绘制路线图,研究出行军进程中对付突发事件的应急措施。
不雅摩完毕,梁必达来了兴致,还让新两团的司机开来了从刘汉英部拖出来的三辆嘎斯汽车,吆喝团长们爬上厢板,美美地过了一阵洋瘾。梁必达不顾寡人歇斯底里地惊呼反对,自己抱上了偏向盘,在坪坝上摇摇晃晃地开了两圈,无比惬意。
可是,就在寡人即将离开徐家集的时候,意外的事情发生了——跟在黄得虎死后的姚葫芦发明了雪无痕。
最初是好奇。姚葫芦从来没有睹识过这样一种动物,像是自己的同类,又不似同类那般野气十足——雪无痕现在曾经处于晚年,极其温顺。
然后是嫉妒,姚葫芦仿佛从老年雪无痕的身上看出了一种崇高的气质,那身雪亮洁白的皮毛刺痛了姚葫芦的眼睛。还有那双眼睛流露出来的态度,不浮不躁,超凡脱俗,不像它姚葫芦对什么都感到新奇,都不厌其烦地嗅来嗅去,而是安安静静地伏在自己的地盘上,与世无争地享用初夏的阳光。
终于,姚葫芦向雪无痕奔了过去,在距离雪无痕只有几步远的处所,站定,并执行战术性的侦查试探,汪汪汪地挑衅了几声,睹雪无痕不理不睬,一副不屑的模样,便产生了被蔑视和冷落的不悦。姚葫芦被一种稀里糊涂的仇恨支配着,这仇恨随着雪无痕的继续不予理睬而逐渐膨胀升级。
战争的空气骤然慌张。终于,姚葫芦运足丹田之气,狂叫一声,启动四蹄,纵身跃起,在空中快速起伏了几个连接的波浪,向雪无痕冲了过去。
直到姚葫芦的第一轮进攻展开之后,雪无痕才意识到战争的不成避免。但是,眼下它还摸不清对方的底细,不晓得这个同它素来无冤无仇甚至压根儿就不认识的黄皮家伙何故如此大动干戈,看那气势汹汹的模样,仿佛令人切齿。
雪无痕没有胆大妄为,只是在姚葫芦的前爪即将抓住它的脸部的时候,才腾空一跳,敏捷地躲过了这毫无事理的袭击。
姚葫芦自然不会罢休,它没有念到这个蔫儿巴唧的同类还有如此乖巧的战术,感到丢了面子,于是蓄起力量,再一次勇猛地扑了过去。
恰在此时,梁必达等人从新两团的指挥部里走出来,陈墨涵一看有一只黄皮豺狗疯狂地追逐纠缠雪无痕,脸色当时就变了,喝令保镳员上去将两狗分离。保镳员正要上前,却听到一个笑声——笑声是从旅长梁必达的喉咙里传出来的。
梁必达说:“陈团长,不要拦阻。今天你老弟让我们学到了不少常识,也给我们看个魔术嘛。猴上树狗打架,是它们的本性。让它们打。”
陈墨涵心里一紧,冲口而出:“旅长,不能打,这条狗不是普通的狗,它是……”
话没说完,梁必达的脸色就黑了:“怎么回事?什么不是普通的狗?狗就是狗,未必是条神犬?”
陈墨涵解释说:“这条狗是七十九军老长官武培梅将军遗留下来的,是有战功的,不能跟野狗混为一谈。”
岂料这话不说还好,一说梁必达反而生气了,嘿嘿一笑说:“老弟,你那条狗就是蒋总统的把兄弟,它也是一条狗,没什么稀罕的。这条黄皮狗也不是什么野狗,它是我梁必达亲自造就出来的战狗,平时它也没个机遇露一手,今天,就让它们痛利落索性快地玩一场。”
旁边的朱预道给陈墨涵使了个眼色,低声说:“陈团长,旅长这几天难得有这么好的表情,看个狗打架有什么了不起的?你不要再拦阻了。”
说话间,姚葫芦曾经向雪无痕发起了第四轮进攻,狂吠不止,纵横腾跃,口脚并用。雪无痕仍然没有还击,东躲西闪,并且眼巴巴地看着刚刚出现的这群人,寻找着它可以信赖的主人陈墨涵,盼望他能出面制止这场突如其来而又毫无意义的厮杀。它曾经年老力衰了,再说,以它的品质,它也确实不情愿同那只近乎无赖的黄皮狗交手。
然而,它的老主人此时曾经很为难了。陈墨涵听出了朱预道善意劝告话里的弦外之音。东方闻音的就义将再一次作为他要偿付的代价出现了。是啊,梁必达旅长这段时间确实喜怒无常,失去爱人的巨大痛苦仍然在不息并将持久地折磨着他。他不再侮辱你了,不再为难你了,他仅仅念看看狗打架,你何必要拦阻呢?
陈墨涵咬紧牙关,脸色青灰,却又一言不发。
雪无痕睹主人无动于衷,更加惶惑了——难道他也出卖了它,他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它受那只黄皮野狗贫凶极恶的欺凌而无动于衷呢?
但是,雪无痕究竟是雪无痕。很快,它就从老主人那紧闭的双眼和青灰的脸上看出了眉目。老主人不是出卖它,老主人有老主人的难处——老主人正在痛苦的煎熬之中,必然是这样。如此,它只能自己保护自己了,能不能战胜对手,能不能逃过这道劫难,全看自己的造化了。
雪无痕开端自卫了。它先是站直了身子,然后将前身微微下压,几乎接近了地面,两只爪子向前伸出,而将后臀耸起,推开了跃进的姿式。
姚葫芦一看雪无痕有了战斗反响反映,顿时激情高涨,呼啸一声,后腿猛然一撑,便离开了地面,以泰山压顶之势扑了下来,并毫不留情地在雪无痕的脸上挠了凶狠的一爪子。
雪无痕纹丝不动,默默地接受了这轮攻击。霎时,脸上就出现了几道血印子。
梁必达看得利落索性,高喊一声:“好,有种。再来。”
陈墨涵的内心在流泪,在滴血。他睁开了眼睛,清楚地看睹了这一幕。他的心里也在呼唤:“站起来站起来站起来啊,我的雪无痕,我的好兄弟,我的好伙伴。你这个枪打不死火烧不平鬼驯不服的勇士,不要再忍让了,不要管我。拿出你卓越的战斗精神,冲上去,消灭它,消灭那只野狗。把它当日本鬼子一样消灭,消灭……”
可是雪无痕还是纹丝不动。
姚葫芦睹雪无痕在遭受重大攻击之后仍然没有反攻,更加志满意得——哈哈,这个漂漂亮亮的家伙,它是白长了一副好脸蛋,白长了一副好身段,它是好种,这样的不堪一击,那我还有什么暗昧的呢?冲上去,抓烂它,撕碎它。哈哈,我的主人正在看着我呢,看得出来,他心里利落索性啊。只要我把这只白色的玩艺儿踏成一摊稀泥,他就肯定会大大地赏我,伙食标准还会提高,没准能像黄得虎那样每个月吃上几只鸡蛋呢。
姚葫芦的进攻一轮猛似一轮,这个少年失意的家伙,它哪里晓得它的对手竟然是它的父辈或爷辈,是一个在枪林弹雨里立过战功的赫赫勇士?它把它看成了脆弱可欺的不幸虫。
战争就是这样,不是你死就是我亡,那么,还等待什么呢?冲上去冲上去,再有几次撕咬,它就会彻底倒下。姚葫芦的吼怒里夹杂着狞笑,鼓吹着残忍的快感,不择手腕,不遵章法,披头集发,左冲右突,一会儿从高空掠过,一会儿从地下猛撞。每得手一次,便听到一声叫好。梁必达亢奋的赞扬就通过这声叫好传进了它的耳膜,更加鼓舞了它的一往无前的斗志。
雪无痕的脸上、身上、腿上,转眼之间已是血肉含糊。
陈墨涵是何等盼望它能挺起腰杆一振雄风啊。可是这个多灾多难的精灵,它还是一动不动,拖着遍体鳞伤,顽强地保持站立姿式,并且高高地昂着崇高的头颅。看来它委实是老了,它也许再也不成能抖擞起往日的威风了,它精疲力尽了,它极有可能就死在这个压根儿就不算对手的野狗的爪子下,它只能以自己正派的战斗风格表达自己的不屑和轻蔑,只能以这种崇高的姿式昭示自己的不平——宁死不平。
陈墨涵的眼角不由自立地渗出了两颗硕大的泪滴。
但是,就在那两滴泪将落未落之际,陈墨涵的心脏突然提了上来,他惊喜地从雪无痕那顽强不动的躯体上看睹了一种他生悉的东西——他的确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他悄悄地抹去了眼角的泪滴,再一次把眼光投了过去,这回便是狂喜了——是的,他生悉那个情景,它在哆嗦,它的肌肉在支缩,它的骨骼在碰撞,它的毛发曾经乍立,它的力量在凝聚,它的热血在熊熊燃烧——就在姚葫芦新的进攻刚刚落下之际,它——豪杰的雪无痕站起来了,像是一道急遽的闪电从阳光下闪过,一枚白色的箭镞横空出世,身边传来一阵惊呼,陈墨涵只来得及看睹梁必达脸上出现的强烈的发急,那边的战局便出现了戏剧性的变化——姚葫芦没有念到看似无力的对手还会有这样敏捷的身手,还会爆发出如此凶猛的攻击力,它完全懵了,它被那道凌空飞翔而来的闪电刺得晕头转向,它被那血红染透的白色同类死死压在身下,紧接着,火烧火燎的攻击便接踵而来。姚葫芦的眼睛失去了作用,雪无痕以准确的手腕起首摧毁了它的断定目标的器官,它只能在漆黑的深渊里漫无目的地张牙舞爪,可是,它再也看不睹对方的致命处了。接着,它感到它的腹部一阵灼热,它竭力地保护住腹部。在绝望的关头,它开端悔恨和痛恨他的主人,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啊?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干吗要来招惹这个同类呢?它原来是那样的温和,那样的忍让,可是……可是……就是为了他们的好恶,就是为了讨好他们,它才落到这步田地的。
然而悔恨曾经晚了。当腹部那阵灼热消失之后,它又感到了一阵凉气充溢了它的腹腔。它晓得它完了,它被虚荣和献媚的卑贱品格毁了。它用尽最后一口气,四只蹄爪在曾经中断了中枢指挥的前提下,完全依附肌肉和血流的惯性,在地上抽搐了几下,便一动不动了。
取得最后胜利的雪无痕移动步伐,缓缓地转过身来,无语的眼睛深沉地看着这些不雅战的人们,久久站立,一动不动。
梁必达的右手不由自立地按在腰际的手枪柄上。
陈墨涵的右手也随即下意识地按在了腰际的手枪柄上。
空气凝固了,山谷的空中荡漾着的仿佛是满满一个山洼的火药,一触即发。
突然,梁必达哈哈大笑,紧开了压在枪柄上的右手,拍了拍陈墨涵的肩膀,爽朗说道:“好啊,陈团长,我信了,你的狗是将军门生。我的狗是什么?哈哈,它就是姚葫芦,汉奸土匪王八蛋,死有应得。”
说完,大手一挥,召唤几个团长:“走!”
几个团长面面相觑,但没有人说什么,向陈墨涵点了点头,鱼贯走了。
陈墨涵的手这才从枪柄上紧开,已是满掌热汗。他向雪无痕走了过去,亦步亦趋,慢慢地挨近了他的豪杰。直到走近,这才发明舛讹劲——雪无痕仍然安若磐石地站立,眸子仍然在注视着他,可是,那眸子曾经黯然无光。陈墨涵心里一紧,飞步上前,抱住了雪无痕的脑袋,雪无痕这才匍然倒地,顿时气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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