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必达是在朝鲜战争爆发之前同安雪梅成婚的,婚后先生了个儿子,襁褓之中就有些膀大腰圆的态势,还长了一双比力可不雅的招风耳朵。
满月那天,给儿子取名字的时候,老战友聚在一起,提议了不少,文的雅的都有。梁必达盯着儿子左看右看,说:“什么梁建设梁发展的,你叫他建设他就好好建设啦,你喊他发展他就能发展啦?唯心主义。我看来个实事求是的,这家伙耳朵大,就叫大耳朵得了,梁大耳朵。龙生龙凤生凤,耗子的后代会打洞。眼大不雅六路,耳大听八方,我是梁大牙,一辈子干得不差。儿子叫梁大耳朵,也算是子承父业。”
安雪梅曾经习惯于梁必达的武断了,但是前来恭贺的老同事老战友们却纷纷抗议,认为这个名字实在不成体统。
客人当中数张普景资格老,比梁必达大几岁,参加工作就更早,可以倚老卖老,经常同梁必达分庭抗礼。这些年张普景老得比力快,头上一头花发,眼上一副老花眼镜,四十多岁的人,加上个头不高,一副精瘦的坯子,倒有五六十岁的形象——他自己开打趣说,跟梁大牙搭伙计,我的青春都被他消耗掉了。但是,话又说回来了,他好像还不太乐意跟梁必达分道扬镳,两个人争争吵吵,还是把一支部队带得老气横秋。
张普景说话向来不客气,说:“岂有此理!什么梁大耳朵,像个人名吗?你有那颗大牙是旧社会造成的。现在是新社会了,怎么能叫梁大耳朵呢,还念当山大王啊?咱们扛枪吃粮的后代,还是要走革命这条路,我看这样,叫尚武,这才是子成父业。”
梁必达挠了挠头皮,觉得张普景取的这个名字比其他人取得对味一些,就说:“好,听政委的,就叫梁尚武。但奶名还叫梁大耳朵。”
那段时间,由于方方面面的关系都比力顺利,经济建设气氛浓厚,干部们也都安居乐业,恋爱成婚生儿育女各项工作都朝气蓬勃。那些日子,也是张普景和梁必达在互相伙伴上有史以来的黄金岁月。
为第一个孩子取名,梁必达听了张普景的,到部队从朝鲜归建,又生了第两个孩子,是个闺女,梁必达就不听任何人的意睹了,自作主张且不容置疑地给女儿取了个名字叫东方红。
当时安雪梅的脸上就有些尴尬,但是又不敢反对,暗里里跟张普景反映,说师长怀念东方闻音,是可以理解的,问题是直接把孩子的名字取成东方红就不适合了,好像孩子不是我生的,是东方闻音生的似的。
张普景便去找梁必达,说:“老梁,你的表情我们大家都大白,可是你也要为安雪梅念念,人家一个女同志,是很讲自尊的。你不能这么给孩子取名字。”
梁必达却毫欠妥协,眼珠子一瞪,说:“你张克思管得也太宽了,人说管天管地还不管人家吃喝放屁呢,我给孩子取名字你也管。上次我都听了你的,你念怎么样?是不是我的每个孩子都要请你取名字啊,是我的孩子还是你的孩子?”
张普景说:“在部队我是政委,在同志之间我是兄长,革命干部家庭的事也不完全是私事,私事处置不好,照样影响工作。不但这个名字要悔改来,我还得提醉你,要尊重安雪梅同志,人家也是个团级干部,还是凹凸山的老革命,资历比你还长,你竟然规定她称号你师长,有这样对待老婆的吗?”
梁必达说:“谁告诉你她称我师长是我规定的?她那样称号是她的习惯。”
张普景说:“她习惯了你也习惯吗?在床上她喊不喊你师长?提及来都是笑话!她为什么这样称号,还不是你在人家面前总摆师长的架子?”
梁必达说:“一,关于安雪梅同志喊我师长的问题,我可以做她的工作,但是在部队面前,她还是应该喊师长,她喊我老梁梁必达梁大牙适合吗?在家里她可以喊其余,但是她要坚持这么喊,我也尊重她的习惯。两,关于给孩子取名字的事,就这么定了,你要是不同意,可以在党委会上提出来。”
张普景哭笑不得——有把为孩子取名的事拿到师里党委会研究的吗?但这个问题如果不解决,又仿佛不那么适合,晓得那段往事的人能够体谅和理解,不晓得那段往事的人会怎么念?再说,孩子大了晓得这件事情又会怎么念?
但在这个问题上,梁必达寸土不让。
梁必达说:“将来如果再生一个,就取名为安大头,跟我老伴从内容到形式都一脉相承。革命军人的孩子是革命的,不是私有财产。我把她取名东方红,不但有纪念东方闻音的意思,也有纪念新中国成立的意思。”
此次争论不了了之。
过了一段时间,倒是安雪梅又找到张普景,主动撤诉,说:“算了,既然师长坚持这么取,就叫东方红吧,这名字也满好听的。再说,我和东方闻音情同姐妹,孩子随她的姓,也算是一种感情寄托,师长的动机是好的,我拥护。”
如此,“张克思”就没辙了。
到了张普景的女儿出生,梁必达拎了一瓶酒去,对张普景说:“劳你大驾给梁大耳朵取了个梁尚武的名字,不错,有气势。但是我越念越舛讹劲,我梁必达自己连个名字都取不好吗?那也太没文化了。不可,你这个小兔崽子的名字该由我来取,不然我就吃亏了。”
张普景说:“怎么敢说你没文化?你不是说过嘛,东方闻音给你的评价是具有高小以上文化知识,具有初中以上文化本质,具有高中以上文化前途。再加上在南京军事学院进修,连孙子兵书都讲得头头是道了,谁还敢讲你没文化啊?”
梁必达哈哈大笑:“那好,你这孩子的名字我取,叫张原则。”
张普景不利落索性了,脸色极其难看:“老梁,你人前人后叫我张克思,有挖苦的意思,我不屑于跟你争论,张克思就张克思吧,你挖苦不倒我。我这可是个女儿,一个女孩子,叫张原则像个什么模样?”
梁必达不慌不忙,把放在桌子上的五粮液笃了笃,说:“你这个人,真是没气量,我是来给孩子取名的,不是来跟你磨牙的,你火什么火?我喊你张克思是抬举你,我喊你张汉奸你干吗?再说,你不也是喊我梁大拿吗?比起梁大拿,张克思总要高尚些吧?我且问你,我拿了你什么了?”
张普景一念,梁必达的话乍听起来倒像有些事理,但却实实在在是强词夺理。至于说拿了什么,你梁必达心里还不大白?党委书记的角色都叫你拿去了,一拿就是十几年,还不够吗?可是这话显然不是这个时候可以说的。
张普景说:“好好好,不跟你吵。但是,我的女儿不能叫张原则,这的确是对我的进一步挖苦。你要不是来捣蛋的,就动动脑筋取个像样的。”
梁必达说:“我是动过脑筋来的,就叫张原则。我要是故意捣蛋挖苦你,我是王八蛋。”
张普景睹梁必达又变成了梁大牙,胡搅蛮缠,觉得为这个事伤了面子不好,就退了一步,说:“也难得你这个师长叔叔如此器重犬女,这样好不好,中庸一下,就叫张原行不可?”
梁必达也意识到刚才的打趣有弄假成真的危险,两个人原来关系微妙,近来好不容易有了缓解,分寸还是要把握好,于是借坡下驴,也退了一步,说:“那好,你们叫她张原,我还是叫她张原则。等孩子大了,让她自己选择。”
张普景念了念,觉得此法可行,就同意了。如此看来,关系还是融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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