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窦玉泉给张普景送来一摞报纸,头版头条都是大红黑体,某某省又揪出一批叛徒特务走资派,某某某地区“*****”形势大好,某某某发表严肃声明……均如此类。
张普景对那些报纸无动于衷,独自坐在太阳底下,一如既往口中念念有词——
你们要关心国家大事,要把无产阶级*****进行到底。革命就是斗争,你死我活的斗争。假典型坚决镇压。找到梁大牙卖国的证据枪毙他。狗日的小日本就是要赔款。世界上有四分之三的人民水火倒悬。梁大牙投机革命。梁大牙是汉奸。梁大牙才是真正的革命者。梁大牙是好人中的坏人坏人中的好人。杨庭辉是敌人中的同志同志中的敌人。
然后又唱——我是一个兵,来自老公民,打败了日本狗强盗,我成了反革命。我是一个兵,来自老公民,党的恩情抚育了我,死了没人问——这就不像真疯了,好像是在很清醉地闹着真实的表情。
窦玉泉双手呈上一张报纸说:“报告张政委,上级来了号令,我部立即动身,奔赴江南抗日前线。”
张普景瞥了报纸一眼,笑了:“哈哈,窦玉泉你这个托洛茨基分子,你别制造假情况。日本天皇宣布无条件投降了,抗战早就胜利了。”
窦玉泉大骇——天啦,这老兄没疯?
可是,接下来的事情就让窦玉泉再度困惑了。
“什么**革命委员会,这是哪家的小集团?张普景呢,杨庭辉呢,梁大牙呢,窦玉泉呢?**台上这些王八蛋都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查查他们的历史。一个,两个,三个……十个,两十个,五十个,七十六个,李文彬呢?李文彬是个好同志,哦,李文彬被俘了。都说作者痴,谁解此中味,找不到证据,一把辛酸泪。李文彬这个人没有斗争经验。舍得一身剐,敢把天子推下马。梁大牙这个人有斗争经验。梁大牙成生了。成则为王,败则为寇。革命是反右,革命是反左,革命是吃饱肚子,革命是钓鱼,革命是土改。革命是暴力行动。革命是造反,造反有理。有理个蛋。踢开党委闹革命好,就是好来就是好。梁大牙狗日的党委书记指挥不灵了。革命就是要把这些牛鬼蛇神推下马来,念把谁推下马就把谁推下马。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走。必要高于一切。今天是过错的,明天是正确的。林黛玉不是资产阶级,是革命的敌人。贾宝玉是叛徒,一打就招。贾政是镇压革命的刽子手。窦玉泉也是。梁大牙是歪打正着的革命者,革命必要歪打正着。正打正着的是神枪手。李文彬不被俘,就要坐**台。第两排。前排没有他的位置。革命是委员会。把这七十六个人统统推下去,查查他们的历史,坐老虎凳,用火烧,看他坦白不坦白。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前排是张普景和杨庭辉,梁大牙没资格,窦玉泉没资格,王兰田没资格。今天是错的。明天是对的。你的是错的。他的是对的。要从战争中进修战争。窦玉泉这个人是个臭棋篓子。不坦白的可以坐**台前排。向前进向前进,兵士的责任重,妇女的冤仇深。革命不能记记妇女,妇女是半边天。饿,我饿,饥饿的饿。饿,小米小米南瓜小米,我的好兄弟,我对不起你啊,我不晓得你的粮袋是纸屑啊,我坦白,我有罪,我是叛徒,我是反革命,我是牛鬼蛇神,打倒张普景,打倒反动派,打倒日本帝国主义……”
张普景边唱边喊,时而大笑,时而大哭,笑的时候龇牙咧嘴,哭的时候泪眼汪汪。
窦玉泉静静地注视着张普景的一系列丑恶演出,还是拿不准,这狗日的到底是真疯还是假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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