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普景梦寐以求的“训练动员誓师大会”如期召开。
走向**台的时候，跟在后面的窦玉泉注意到了，在一片掌声中，张普景目不斜视，俯首挺胸，步履如常，缓慢沉稳，右臂还煞有介事地夹着公文包，两只手虽然不灵便了，但仍然一如既往地一上一下地轻轻拍打，侧脸向会场扫视，矜持而又稳重，尽管他什么也没有看睹。
虽然有梁尚武等人坐在**台后排充数，但张普景底子就不在意他们的存在——这是他的一贯风格，在这样的场合他绝不会东张西望，更不用说点头哈腰跟谁应酬了。
尤其令人惊疑的是，张普景准确地走向了前排右侧第两个位置上，从容落座。这个位置过去一直是他的——摆布第一个位置是给军区和总部首长准备的，如果没有更高的首长，那两个位置就撤掉，由梁必达和掌管工作的第一副政委张普景分踞摆布核心位置。
现在，窦玉泉和朱预道分坐在张普景的两边。窦玉泉像过去那样，向张普景侧过身子说：“人到齐了。”
张普景面无表情地问：“梁必达同志呢？”
窦玉泉回答：“总部一时来了个电话，梁军长接电话去了，由朱预道同志掌管。”
“哦，”张普景哦了一声，微微偏了一下脸，说：“他没有资格。”然后就压了压面前麦克风的脖颈子，习惯性地举起右手，用食指和中指弹了弹麦克风，又侧耳听了听：“嗯，怎么没声音？电影队！”
窦玉泉赶紧向后做了个手势，张普景又敲了敲，这回听睹反响了，便短了短屁股，推了推公文包，先隆重地咳嗽一声，然后对着麦克风，庄严地宣布：“同志们，现在开会……”
这套顺序完全是张普景过去的一般风格，看得寡人莫不心惊肉跳。
“今天这个会，我念谈一个问题，就是关于无产阶级*****的问题。*****，很有必要。同志们要深刻理解*****的意义。第一，它是无产阶级的*****而不是资产阶级的*****。什么叫无产阶级呢，就是一无全部的阶级。但是，并不是说一无全部就是无产阶级。无产阶级有两层涵义。一是客不雅上的，没有资产，一贫两白。两是主不雅上的，没有私心，有共产主义远大理念。朱元璋是个老花子，一裤裆清风，乞讨■口，但是他最后成了天子，骑在人民的头上作威作福，所以他不是无产阶级。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当然也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有无缘无故的恨，无缘无故也是缘故。恩格斯是资本家出身，但是他信奉共产主义，他革了聚敛阶级的命，所以他是无产阶级。我们的队伍也是这样，有的同志不晓得革命的大事理，但是他走向了革命队伍，为革命做了孝敬，他就是革命者。梁必达同志就是这样成长起来的。梁大牙来了没有？”
窦玉泉立马回答：“梁必达同志在接电话。”
“嗯，”张普景不再理会窦玉泉，接着自己的思路往下说：“****毛**教导我们说，读书是进修，使用也是进修，并且是更慌张的进修。从战争中进修战争——这是我们的慌张方法。没有进学校机遇的人，仍然可以进修战争，就是从战争中进修。在战争中有些人成长起来了，不是无产阶级出身的人也成了无产阶级运动的骨干力量，我们要向这些同志进修，不息地改造自己的世界不雅，狠斗私字一闪念，使自己成为一个高尚的、对人民有益的、离开了低级趣味的、纯粹的无产阶级先进分子，把我们的事业推向前进。”
窦玉泉竖起一根指头。
鼓掌。空旷的礼堂里，掌声响起来。
张普景抬起右臂，举在空中，向幻觉中黑压压的人头挥了挥，示意安静。
“下面讲第两个问题，无产阶级*****，关键就是文化革命。要砸烂一切腐朽的封建的文化和资产阶级文化，要建立无产阶级的文化。落实到我们军队，就是随时准备交兵。没有文化的军队是愚蠢的，只有封建阶级文化和资产阶级文化的军队更是愚蠢的。我们要进修先进的战争理论，进修毛**的军事原理，进修《论持久战》，进修《关于中国革命战争的战略问题》，学精学透，用科学的军事理论武装我们的头脑，使我们从装备到战术技术都强大起来，随时准备消灭一切敢于来犯之敌，打他个落花流水。”
窦玉泉竖起了两根指头，接着又加了一根。
热烈鼓掌。
长时间热烈鼓掌。
“下面讲第三个问题，无产阶级*****，它的落脚点还是革命。什么是革命，对这个问题，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认识，同一个人在不同的时间里也会有不同的认识。我也是走过弯路的。对这个问题，必然要有正确的认识，否则就要犯过错，犯大过错。什么是革命，我的理解就是实现共产主义，就是让老公民过上好日子。不让老公民过上好日子，那个革命就是假的，就是官僚主义、机遇主义、资本主义。无产阶级只有解放全人类，能力最后解放自己。让老公民过上好日子，应该是革命最基本的目标。老公民过不上好日子，革命就没有意义，不让老公民过上好日子，什么主义都是扯毬蛋。革命就是要把敌人搞乱，搞得他惊慌失措，搞得他屁滚尿流，搞得他如丧家之犬，搞得他死无葬身之地。但是革命不能把军队搞乱了，军队要交兵，交兵也是革命。帝国主义亡我之心不死。我们不能马放南山刀枪入库，我们要大力开展练兵运动，保卫我们的国家和人民，让他们在太阳下面幸福的生活和劳动。捍卫人民的利益是我们革命的最高追求。以上我说的这几点，大家要仔细进修，各级党委都要仔细进修。当然，欠妥之处，可以讨论，可以反驳。我的发言完了。”
张普景讲完，轻车生路地把麦克风移到一边，端起面前的茶杯，喝了几口水，然后，拿起打火机，啪的一声揿着了，燃了一支香烟。
从这一系列演宣战举止当中，虽然内容的味道变了，但是，除了个别处所反常以外，总体来看，还是严谨有序的，甚至还有必然的思辨色彩。如果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演讲，不必然马上就能听得出这是一个疯子的胡言乱语。
窦玉泉怔怔地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来，这一次不是竖起一个指头两个指头，也不是竖起三个指头，而是高高地举起了巴掌，五个指头一起耸向空中。
录音带又开端动弹了。顿时，掌声哗哗掀起，长时间经久不息，潮流普通一浪高过一浪，涌向礼堂的每个角落，撞击着回荡着盘旋着。
还是窦玉泉最先发明了异常——就在这一片掌声中，张普景的身体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对扑面而来的奔腾的热浪完全无动于衷，静若雕像，嘴角边凝固着一丝轻微的苦笑。在这副躯体上，惟一还有动感的是那支刚刚点燃并且只吸了一口的香烟，它被紧紧地夹在张普景左手的食指和中指之间，丝丝缕缕的青烟袅袅上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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