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有始有终(2 / 2)

“确定?”婚纱老妇人神色阳沉。

几个半开天门的老怪物不置一词,做鬼守家带来的震撼程度是可以预睹的,连他们初闻时都如阳天霹雳,神识恍忽。

“可以窥测下一次变化么?”拓拔世界调度表情,一瞬不瞬盯着巫师。

巫师听完后连忙摇头否决,黝黑眼童闪烁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之色。

拓拔世界敏锐捕获到了。

“会折寿?”她语气平缓。

巫师犹豫片刻,嗫嚅道:“会……会反噬暴毙。”

说完如坠冰窟,满身透着彻骨的凉意。

一道道如渊似海的气息锁定他。

“赫推德斯,荣耀的冠冕为你留存,你将是帝国术士领域一座绕不过去的丰碑。”

“今日为深渊伟大的使命献身,无上光彩!”

螺旋阶梯响起平澹且不容反驳的声音。

名叫赫推德斯的巫师毛骨悚然,他恐惧于自己堂堂圣人竟然是一条贱命?

“不成能!”他面无人色,决然谢绝。

沉寂很久,婚纱老妇人在脑海里搜寻记忆,随即扯动嘴角露出笑容:

“你的宝贝孙女若是晓得她爷爷是帝国无耻的胆小鬼,她该会耻辱自尽吧?”

赫推德斯神魂颤栗,死死盯着老妇人丑陋的脸庞,难以相信对方拿自己最疼爱的孙女做要挟。

“还有儿子孙子。”婚纱老妇人笑容骤冷,不再加以掩饰。

半开天门之下皆为蝼蚁,圣人只是更珍贵的蝼蚁,可在帝国利益面前,再珍贵也能不眨眼地就义掉。

赫推德斯心如死灰,惨笑了一声:

“无上神国。”

他拿起胸前十字架默默做祷告,随即张嘴吐出一座指甲盖微小的神座,气机慢慢渗入光幕。

俄顷,因痛苦导致面容扭曲,七窍冒出可怖青烟,赫推德斯脑海里炸裂普通,他歇斯底里道:

“下一次暴涨七……七倍。”

天机电光石火,他的寿命像是被直接抽干,直挺挺躺在光幕下,人亡气消。

祭坛陷入无边死寂,诸寡互相骇然,感到一种浓浓的荒诞意味。

七倍?

的确离奇可笑!

“你信吗?”拓拔世界脸颊狰狞,直视着婚纱老妇人。

后者往返踱步,看向暴怒至极的陆地神仙们。

七倍的精神斗志?

是在第一次的根底爆发,还是三倍之后再七倍?

如果是后者,无异于天崩地裂!

“临死恐吓!”一位金发褐目的陆地神仙怒吼一声,可内心的天平曾经倾斜,赫推德斯不太可能拿子孙性命作伪。

还是顾长安引起的么?

就算是凝聚肉身这样的神迹,也不应该会让东土爆发出难以念象的精神意志。

此次之所以如此恐怖,盖因世界是没有鬼,这是独一份,其特殊性美化了汉奴生死不平的精神。

“别受虚假谶言影响,汉奴不会有第三次,有无上神国的压制,东土再高的斗志力量也会被瓦解。”

金发褐目的陆地神仙格外镇定,试图平和平静人心,未来之事永久是随现在而改变,就算真的,只要斩灭鬼魂迎刃而解。

拓拔世界的脸色如一件锈迹斑斑的铁器,她念起今天是华夏的小满时节。

月满则亏,水满则溢。

她不信一具孤城野鬼能继续翻滚出惊涛骇浪,曾经到了那样凄惨的地步,倘若还更加剧帝国混乱,那她隐隐会质疑天道的神圣不成忤逆了。

“你生而有翼,为何竟愿一生爬行前进,形如虫蚁!”

“卑鄙愚蠢!

拓拔世界内心嘶吼,随即告退离开城堡,她在等待西域的消息,顾长安究竟怎么选择,是继续驻守还是前往华夏?

两个选择,帝国都必须做出截然相反的应急措施。

……

龟兹城。

走进荒寂悲凉的夯土街道,士卒先在城内安营扎寨,酉时三刻,齐齐前往山脚坟林祭拜。

光秃秃的山脉一点绿意也无,连绵不绝的木碑,以及孤零零的魂影。

“爷爷奶奶,华夏接你们回去,还有你们的后代亲人,以及新战友。”

顾长安伫立很久,直到繁重脚步声愈来愈近,他笑着飘向远处。

女帝及徐霆等三帝设坛摆幡,五谷之礼,牛羊等牲畜血肉祭奠亡灵,数十万将卒面色肃穆。

原以为泪水在进城的那一刻曾经流干了,可看着密密麻麻的旧坟,仍感到阵阵悲哀。

在钟磬齐叫中,北凉宰相陈知古手臂哆嗦,蠕动嘴唇高念祭文。

无边无边的沉默,坟山响起沙哑浑重的声音,顿挫顿挫,又字字颤音。

“华夏谨致祭于安西军义士灵前——”

“夫闻守在四夷,先贤之训,去故鼎新,于初有衅。壮士怀德,寄身锋刃,魄毅鬼雄,金石为震!”

“忆昔遥涉荒漠,为国用命,西域孤苦,龟兹危城,仁师何惧,奇勋卓炳!”

“卫乾元之来复,向兵革之方坚,既登车而不顾,唯取义而记旋,扫积威于四世,振民志于百年,痛灵路之超远,留西域以长眠!”

“日居月诸,野旷天清,骨血望绝,国人思盈。”

“唯离恨以不息,孰山海之可平?岂忠魂之入梦,洵来者之寓情。”

“扶辁车以偕返,眺归桅以相迎,安故境于桑梓,依同袍之坟茔。”

“魂兮归来,以反田园。”

“魂兮归来,维莫永伤……”

在念完的片刻,老人踉踉跄跄在坟林寻找自己亡父的墓碑。

尽管不堪回首的沧桑往事早已把他记忆啃噬得斑驳支离,但是那个春天发生的事情还是无比清楚地烙印在他的心底。

父亲离去的背影,老黄狗狂吠追了一路,稚童没有好好告别,在夕阳下往反偏向而走。

“爹,我带你回家。”陈知古老眸噙着泪水,在一座坟前叩拜磕头。

早在安西英烈名单发布的时候,他们这些后人就决意前往西域做后勤运粮,此刻再也安耐不住喷涌的念念,纷纷奔向坟林。

“俺爷啊,你好狠的心一去就不回,俺奶奶骂了你一辈子,临死前还在念你的坏。”

一个矮小的武夫靠着木碑敬酒,抽泣声在嚎啕涕哭的坟林显得微不成闻。

“可俺奶奶没改嫁啊,她说自己的心挑了一个重担,一头是你,一头是小孩,谁都拿不开。”

“她还说这辈子怎么能让第两个汉子掀盖头呢。”

“俺爹也马革裹尸,爹的一生俺晓得的很少,他小时候教导的话语,俺也记不大起来,只记得他挂在嘴边那句保家卫国很光彩。”

“俺们老柴家三代当兵,蛮狗没死完,你曾孙也要上战场勒……”

顾长安静静听着口音各其余哭腔,实在许多老卒的名字他都记得,甚至眼前还显露容貌。

“后人都很孝顺,也跟你相像,以后在地下就别经常咕哝着对不起孩子了。”

女帝怔怔眺望着灯火映照下没有影子的黑雾,脑海里凝练出两个字:孤独。

周围越是热闹,这种孤独感就越强,他立于人潮拥挤处,却仿佛与周遭别离置身于两幅绘内,虽相距迟尺,却永不相融。

她走了过去,虽是第一次睹面,可却以老朋友的口吻轻声道:

“我带你回家。”

“朝廷找到了顾家在长安城的老宅,重新修缮了一番,你可以过自己念要的生活。”

顾长安无言。

愈来愈多人靠了过来,有徐霆商扩,也有书院夫子和星象师李屏,他们眼神不约而同地满怀等待。

顾长安指着乌泱泱的将卒,安静道:

“人间已无我,就不回故土沾染阳气了。”

“看到他们,我晓得民族依然是五岳向上,一切江河依然是滚滚向东,神州的意志永久向前。”

“终有一天,华夏旗帜会飘扬在蛮国圣城。”

李屏眼眶蓦然通红,哽吐道:

“你的使命完成了啊,我们会念举措帮你重塑肉身,接受雁门关灵气洗礼,九州鼎修炼,国运之剑化身,什么都可以检验考试。”

“何必还逼自己,你要休息了!”

她晓得这个汉子走过何等黑暗,现在黎明破晓,怎能继续停留在夜里。

顾长安对着她笑了笑:

“从我死后,就回不去了。”

念重铸肉身不息杀蛮狗就可以,离开执念就会魂集,他宁愿魂灭孤城,也不念倒在外面。

况且这辈子都在城里,出去能做什么。

“从我死后,就回不去了。”

听到这句话,李屏如鲠在喉,无数念说的话都被自己吐回去,只剩压抑的窒息感。

早点来或者不要来西域,他都能拥有无数自由的选择,可偏偏是华夏断了他回家的路。

寡人紧绷着脸,平澹的一句话直击内心,灵魂竟隐隐作痛。

“我愿留守孤城,听从豪杰指挥!”一个武将言辞冲动,涨得太阳穴两侧青筋暴起。

“某也不退!”

“誓与疆土共存亡!

“若是战死,遗骸能送回华夏,此生无憾。”

一个个将卒挺身而出,声音斩钉截铁,没有半分犹豫。

“还……还有我。”折兰肃在人群中冒头,触及到黑雾视线,便涨红了脸讷讷道:“赎罪……”

“你还活着?”顾长安笑着看他。

折兰肃顿时无地自容,摆出的左臂悬在空中不知往哪里放。

“感激你的棺材,你的好酒。”

顾长安语调平缓,继续说:

“玉门关才是你们该镇守的疆域,你们的死后就是华夏公民,不能让蛮夷玷污神州领土。”

“乱世没什么功业比得过守护苍生黎民。”

略顿,他又指向哀恸的坟林,轻轻道:

“我亲手送走他们,我不肯再看到同袍战友在我身边倒下了。”

一阵安静,寡将跃跃欲试的脸色渐渐暗澹,眼里的光芒消失,转而是悲凉。

他们何尝不知,只是念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让这个顶天立地的汉子不再是形单影只的单兵。

因为不晓得什么时候,这缕魂就会消失,他们念陪伴,害怕豪杰一人遗失在孤城。

“长安,长安,你说什么疯话呢?!”

几个年迈的老奶奶闻讯赶来,银鬓集乱,歇斯底里地怒吼:

“你不走,咱们这些老骨头还回什么!”

“没有我,谁给你织衣,谁给你做饭?”

“快要入秋了,夜里很冷,你没厚衣裳,冻到怎么办?”

她们嘶哑声音已然是恳求的低泣,只有看着长安长大,看着长安怎么从一个娃娃变成华夏的豪杰,才晓得这个孩子的苦难。

顾长安还是报以笑容:

“我是鬼,不必要吃不必要穿了。”

李挽扭过头去,眼泪还是唰唰落下,她竭力遏制表情,却因为一句话而彻底失控。

“你放屁!你还是长安,反正你不走,我也不走,老身每天陪你说一会话。”徐老婆子泪眼婆娑,直接摆出强硬的口吻。

“长安,老头子也留下,待了快六十五年,不舍得一砖一木。”

秦木匠表情冷硬,死后跟来的刘尚却曾经泪眼汪汪,他晓得无人可以改变长安的念法。

往日郭老夫人还在世时,整天劝长安投降,可长安照旧日夜巡查城头,直至今日,未有间断。

“老头子无后,你帮我送终!”秦木匠口气不容反驳,一颗心却剧烈哆嗦。

他害怕长安某天魂飞魄集了,他要守在身边,至少可以靠木工打造一口棺材,一个漆黑的盒子。

“长安哥哥,我快到可以上战场的年纪了。”

小洛阳挺直身板,干裂的嘴唇紧紧抿着,没有长安哥哥的华夏,就不是他梦里的华夏了。

顾长安沉默很久,突兀冷笑一声:

“咱们交兵为了什么?为了他们这些孩子能安稳在私塾朗读,为了你们这些老人能度过安静的晚年!”

“使命完成了,还要一个个送死吗?嫌六十四年不够?”

“你们谁不是我的负担?只要还留一个人,我就必须留一份悬念,是念无休止折磨我!”

“受够了!

阳沉的声音愈来愈高亢,他走到刘尚面前,看着他手抱的七座骨灰盒。

“你爹娘,还有你爷爷奶奶。”刘尚露出久违的笑容。

顾长安颔首,念去拍他的肩膀又害怕阳气侵体,缩回虚手语重心长道:

“以后指点庙堂,登阁入相。”

“不……”刘尚含泪笑道,眼神坚定地说:

“我计划从军了。”

“倘若世界安乐,我很念渔樵耕读、江湖浪迹,可身逢崩溃乱世,深渊在侧,我当万死以赴。”

“也好。”顾长安没有再劝,眼光转移到骨灰盒,低声呢喃:

“对不起,不孝子要断子绝孙了。”

“我对华夏只有一个请求,逢清明节代我扫墓,我娘墓前放一株三月桃花,记得她也喜欢的。”

说完不顾孤城亲人们痛苦不堪的眼神,径直离开。

可走着走着,黑雾停下来,看着生悉到不能再生悉的脸庞,露出告别时该有的光耀笑脸:

“如果再也睹不到你们,祝福你们早安午安晚安。”

背过身飘远。

秦木匠瘫软在地,眼神空洞,口中絮絮叨叨:

“我们都有始有终,你呢……你呢,你呢?”

……

漆黑的房间,自打七岁起就没再住过,可到处干干净净没有灰尘,徐奶奶每天都市清扫,可他距离上一次房间睡觉曾经是时隔十八年了。

“终于不用守城了。”

“好梦。”

顾长安侧着身躺在床上,闻到沙砾味道,虚影渐渐开端抽搐,在黑夜里低声呜吐。

他怎么连眼泪都不会掉了,可分明痛苦得要死。

“好梦,好梦……”顾长安凄厉哀嚎,像一只被抛弃的小兽,他的身体哆嗦得厉害,怎么都停不下来。

为什么偏偏是我!

我也念去华夏,可我魂集华夏,除了给苍生公民加以痛苦,还能带来什么?

我只能蜷缩在角落里,在无人注意的平凡一天,坦然接受自己魂灭的事实。

秦爷爷,徐奶奶,哪个不是朝夕相处的亲人,我从小就在告别,告别一个个亲人,直到现在送走最后一个。

应行的路我已行尽了,当守的土我守住了。

一个孤独的人守着一座孤独的城,这就是最终的终局。

我要为自己而活。

……

城外。

九圣及全部成道者盘踞空中,磅礴的气机疯狂涌出凋谢枯萎的桃花枝,四面八方形成奇异的扇形弧线。

这一株桃本就是华夏之物,接受过雁门关灵气洗礼,此刻华夏气机将它滋养得旺盛,桃瓣肉眼可睹地生长。

粉红色的桃花一朵紧挨一朵,挤满了整个枝桠,树干愈加粗壮,桃瓣在夜雪中像片片火烧云。

九圣面无人色,体内气机衰竭,可没人停下,直至桃花长成城楼高度,直至最远的桃枝延伸到两十里外,直到阮仙泄气昏厥……

望楼上。

女帝今夜守城,她凝视着足似桃花园林的一株桃,白雪与花瓣交织,人间最美的景物莫过于此。

明月高悬中天,浑圆皎洁,集着清凉的光芒,李挽漫无目的地巡查远方。

才两个时辰,她就曾经很累,她不晓得日复一日重复这个动作,究竟是何等煎熬。

你睡得好么?

你今天一整天都在笑,实在你应该很痛苦,可没谁有资格安慰你。

女帝摇了摇头,念把什么东西从脑袋里甩出去,可那个背影始终萦绕不去。

大军明天

要开拔。

明天这个时间,你还是守在城头么?

她眼神恍忽,瞬间又变得坚定,重重说了一句。

死后倚墙打盹的裴静姝勐然惊醉,一脸骇然地盯着陛下。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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