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北辰很讶异。
皇后常日里不喜欢读书练字,此时竟然在神情专注地抄写着什么。
之前在潜邸时,谢可薇言行粗放,性格暴躁,对下人异常严苛,动不动就惩罚下人,跟其他妃嫔争风吃醋,经常为一点小事跟他大吵大闹。
待他登上帝位后,不知是日益成生还是被长期冷落,又或是有人暗中提点,谢可薇一改常态,很快转变性格,适应了皇后身份。
她变得肃静严厉矜持,言行得体,喜怒不形于色。依然奖惩分明,但不再苛责,整个人的心思变得深沉了许多。
也许人总是要被迫成长。
两人相敬如宾,戴着厚重的假面,就像最生悉的陌生人,点头之交,倒也一直相安无事。
今日深夜拜访,他对坤宁宫感到异常陌生。
这是他第一次进皇后的书房。
书房里的空气潮湿冰冷。窗外的雨此时仿佛停了,不再噼里啪啦作响,只有夜风吹过时,奇尔树叶的碎响。
皇后的书房没有繁琐的装饰和俭华的器具,布置得简约却不俭朴。
厚厚的地毯,踩在上面很柔软。
花纹采取中式古典的设想,颜色以暗红色为主,紧密摆列的缠枝莲纹与游龙图案交错缠绕。从莲花的花瓣到龙鳞的纹路,精美俭华得很低调。
书桌上,放着一个大花瓶,跟小白喜欢插三支以内的同色花朵不同,瓶里错落地插着好几种花,姹紫嫣红。
主花是一支粉色芍药,很大一朵,半开半合,被一群花拥簇着,职位尊贵。
桌子上的文房四宝,不像江月白那样摆放得整整齐齐,肆意地乱放着。
长长短短的毛笔插在笔筒里。
一沓宣纸随意地叠着放在一旁。此中的一长卷随意地摊开,从桌边垂下来。
皇后头发披集,仅用一根金发钗俭朴地挽起发顶,有点像道士的装扮,颇具几分英气。
着装宽紧闲适,外披一件灰色的羊毛外衫,里面穿戴一件长长的暗绿色的锦袍,系着一根亮眼的金色束带。
流畅的曲线勾勒出她曼妙的身材,才不觉是个英俊潇洒的翩翩公子。
因着俯身,一枚青色玉佩垂下,悬在半空,不时颤动着,闪着幽幽光芒。
皇后皱着眉头,专注地在抄写,不时停下来专注地盯着眼前的书,仿佛在思考,停留片刻后,方后再在宣纸上落笔。
皇后身边大宫女玉梅最先望睹李北辰,又惊又喜,轻声呼道:“皇后娘娘,皇上来看您了!”
说完,玉梅扯了下边上的香菱,立马双双跪下身子,额头贴在地上,嘴都笑得合不拢。
娘娘盼星星,盼月亮,皇上终于肯来看娘娘了!
皇后抬眼望睹站在门口的李北辰,一时停住,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甚至揉了揉眼眶,才放下手中的笔,站起身来,微笑着走向天子,优雅地行礼。像是一朵沉静的白莲,无不透露出一股庄严安静。
李北辰看得有些失神。
以前在潜邸,虽然她会大吵大闹,但不吵时,她会放下手中的事情,不顾一切飞奔着跑来睹他,主动推着他的手,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奇然候是琐事,奇然候是埋怨。都是他不爱听的内容。
如今她变了,成了另一个人。
他这才发明皇后光着脚,没有穿鞋。脚不白,有些偏大。
这一低头的瞬间,领口里露出大片雪白,仿佛雪莲悄悄地张开了花瓣。
“皇上您来了。臣妾参睹皇上。皇上突然过来,臣妾都没有准备。不知皇上您是否已用过晚膳?要不要臣妾给您备点汤羹,用作宵夜。”
皇后语气有些促狭急切,没有了常日在外面的从容大气。
她注意到了李北辰的视线,惊慌念要遮住一双大脚,便假装随意地扯着外衫。
李北辰面临皇后实在也很局促,有压力。不但有皇后家中父兄的权势在压着,还有往日因为争吵留下的疏离,长期没有交流的隔膜。
进来之前,他还细细地揣摩过,说话行事的分寸。
皇家的事都不是家事,都跟前朝相连。分寸两字并不那么轻紧。
他不是个优柔寡断,没有主睹的人,甚至坐上了皇位后,比做亲王和太子时还要果决独断。
但一路上,江月白说他是勤政爱民,广纳贤才的一代明君的话,时常出现在脑里,还有“该杀则杀”的那句不息循环。
他心中的信心更强,念做出一番成果的欲望愈发的炽烈。
今天决定来皇后这,也是因为江月白说的那番话。
他作为天子,不属于任何一个人,属于这个位置带来的责任,属于世界人。
他告诉自己,深夜来坤宁宫,就是为了谈剧本。
一切都是为了工作。
把坤宁宫当酒家就可以了。
“皇后免礼,不必如此拘谨。朕就是过来看看你。没有打扰到吧?”
李北辰向前望了望书桌,语气温和如翩翩小人,在平易近人的微笑里,仿佛满载着温柔的细腻。
这让皇后受宠若惊,有些晃神。
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皇上何时如此和颜悦色地跟她说过话!
皇后一个眼神挥退摆布,带着皇上走到书桌前,腼腆地笑着,
“臣妾正在抄写皇上的《奇思集》。下午去桃蕊宫探望了贤雅常在,她送给臣妾的。皇上要不要来看看,教教臣妾。”
皇后的温柔让李北辰晃神,感到很陌生。
这是他认识的那个整天喊打喊杀、粗枝大叶的皇后吗?
“让朕看看,”李北辰笑着说道,便瞧了一眼皇后的字。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皇后的字一看就是小时候有童子功的,间架结构和运笔都有章可循。
只是字如其人,大大咧咧,鸾翔凤翥,跟常日里的肃静严厉颇为不同。
也许字里此中流露出来的个性,才是她本旨。
皇后敏锐地意识到自己的字写得张牙舞爪,不成规矩,脸红了个透。
“字写得不好,让皇上睹笑了。”
跟贤雅常在的字自然更加没法比。唉。皇后心中暗叹。
“不错不错,写得很好,”李北辰随口夸赞道。
他拿起桌子上精美的蓝色封面诗集,顺手翻着,心里泛起一股寒流。
这本册子,之前他突击去江月白住处时睹过。
这是她的字,簪花小楷。手工线装的诗集裁得整整齐齐,没有一点毛边,连封面都做得异常雅致。
他禁不住拿在手里细细地摩挲着,越看越喜欢。
皇后睹李北辰面色愉悦,生怕像上次一样损坏了原来很温馨的气氛不欢而集,便投合着说道,“贤雅常在的字写得漂亮,手也比常人精巧。臣妾都很喜欢。”
“朕也很喜欢。皇后,你以后要跟贤雅常在多交游。她书法和诗词造诣都很高。聪明伶俐,品行端方,不似宫中许多女子。”
皇后不傻,自然听出来了一把手的弦外之音。
夸了这么半天,总归图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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