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最后，少年眼中的亮光愈来愈弱，愈来愈黯淡。
他低下头，嗓音苦涩，“没念到，到头来这一切只是一场骗局，而我所做的就义，不过只是一场笑话……”
沈灵犀：“……”
她的表情，也随着少年眼底黯淡的光芒，而变得复杂艰涩起来。
很难告诉这样一个十五岁的孩子，残酷的真相。
可这，确实又是一切的真相。
他那样至纯至善的灵魂，以为自己不为父皇所喜欢，却从未生出一丝怨怼，反而愿意用自己的死，化解天子心头的阳影。
这个从出生开端，就没有感受到几爱的孩子。
从始至终，他不短任何人的。
却愿意了结自己鲜活的性命，
只为了素未谋面的母族，和这所谓的楚氏皇族江山永固。
沈灵犀的心溘然疼得发紧。
她好像在这个少年身上，看到了些许，自己曾经的身影。
同样的十五岁。
同样是皇族之人。
同样都不受父亲疼爱。
同样年纪轻简便以身殉国，却底子只是一场荒唐闹剧……
她眼眶愈来愈热，鼻尖的酸涩也愈来愈难以控制。
突然之间，她很念为这个孩子做些什么。
至少，让他能够安眠，安心上路，下辈子投户好人家。
*
入夜，天子、赵太妃如约来到了安王府，与之随行的，还有长公主楚瑛，和皇太孙楚琰。
天子楚业神色沉郁地走在最前面，时隔两年以后，他再次登上这间阁楼，那份丧子之痛，依然刻骨铭心。
在他死后，并排跟着赵太妃和长公主，再往后便是身穿玄衣蟒袍的楚琰，和神色憔悴的赵栋。
打从崔驸马和常公公的事情败露以后，长公主便对赵家深恶痛绝，连带着对屡屡为赵家求情的赵太妃都疏远不少。
再加上天子轻轻放过了卫国公府，更令她怨气丛生，意难平。
此番她来安王府，纯粹是找茬来的。
是以，长公主跟在天子死后，登上阁楼。
一睹到沈灵犀假扮的“张仙长”，那副老态龙钟、颤颤巍巍的模样，长公主便毫不留情地讥讽出声，“张仙长连路都走不稳，还能出来哄人，果然是勤勉，也不怕折了寿数，天打雷劈。”
“张仙长”掩唇，用力咳嗽两声，嗓音苍老沙哑，“多谢娘娘关心，贫道已行将朽木，能在临死前，再替安王殿下尽最后一些绵力，让殿下能在九泉之下安寝，是贫道之幸，也能以此报答君王恩泽。”
长公主冷哼一声，还欲再说什么-——
“行了。”天子沉声道：“阿瑛，仙长此番是来替九郎作法的，你少说两句。”
话中尽显对张仙长的维护之意，瞧着正如传言那般，对张仙长疑神疑鬼……
长公主晓得皇兄的性格，不再多言，只冷冷睇了“张仙长”一眼。
在天子落座以后，找了离赵太妃和赵栋最远的处所落座。
楚琰就坐在她旁边。
长公主抬高声音，“你们怎么会放这个神棍进京，若他在皇兄面前胡说八道，你们这不是自找费事么？”
“玉竹已死，他能招魂，将玉竹魂魄招来与赵栋对峙，岂不正好。”楚琰意味深长地道。
长公主全然没念到，会从他口中听到这种话，一双凤目难掩诧异。
“六郎，你以前从来不信这些的。”长公主唏嘘道，“看来你是真的很喜欢沈家那丫头，连这种神神鬼鬼的事，都不再抗拒了。”
楚琰略略扬眉，不置能否。
这样的态度，令长公主也不禁生出一些好奇之心，更念看看今天那老道招魂到底能招出什么来。
两人说话间，阁楼的烛火陡然暗了下来。
白布屏风的位置和布局，与先前在锦绣阁那次，别无两致。
阵法正中，在安王自尽的那根房梁下，也置了一个明黄的蒲团。
道童阿圆，将赵栋请去蒲团之上，又交给他一把短剑，“仙长说，让您和锦绣阁那次一样，与招出的亡魂周旋，再伺机将他刺死。”
正所谓一回生，两回生。
这一次，轻飘飘的短剑入手，赵栋念到上次不费什么气力，便将贞娘魂魄刺死的情景，心下大定。
“仙长宁神，我定不背所托。”
“张仙长”朝他点头，立在白布屏风前，用苍老的嗓音，沙哑地道：“招魂术开端后，还请各位贵人勿要随便出声，以免将亡魂惊吓走。”
天子和赵太妃自是睹过这样的场面，颔首示意。
长公主向来不信这些，看着蒲团上端坐的赵栋，冷嗤出声。
而楚琰，神色淡然地端起旁边的茶盏，全然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阁楼里仅剩的烛火被阿圆熄灭，“张仙长”苍老的诵经声在铺满月光的房间里反响。
约莫半盏茶的时间过去，诵经声戛然而止。
一盏烛火在白布屏风后面点亮，摇曳的烛火，在屏风上照出一个虚影。
那虚影就站在屏风后，身形消瘦，头戴冠帽，看着像个少年人。
赵栋只觉得这亡魂瞧着眼生，却一时念不起这人是谁。
他唯一能肯定，此人并非玉竹。
“你是何处来的孤魂野鬼，速速报上名来！”
那少年青笑出声，似在嘲弄，“卫国公，才两年未睹，你就曾经把本王记了吗？”
这声音一出，在场寡人皆变了神色。
天子猛地坐直身，一双眼睛紧盯着屏风上的魂影。
在那魂影还未出声之时，他就曾经认出，这是他的儿子，他的九郎。
整整两年过去，每当午夜梦回时，天子都市念起当初，少年在他检查课业时，因为答错，而惶惶不安的眼神。
彼时他一心只念拔苗助长，念让少年能够独当一面，将来继承大统。
没念到，最后却是阳阳两隔，终成一场空。
今夜，天子得知张仙长时隔两年以后，重新出山，要在此作法。
便特地赶来，为的便是能像当年，睹到自己母妃时那样，再睹九郎一面。
睿智如他，如何不知，这“张仙长”不过是一介江湖方士。
那所谓的“招魂术”，亦只是一些旁门左道哄人的伎俩罢了。
可即便如此，他也念再睹儿子一面。
现如今，他睹到了，明知这魂影是假的，他却不敢出声，生怕九郎因畏惧自己，而逃走。
天子的眼眶微红，眼底泛起了泪光。
一旁的赵太妃，也低呼出声，“这是九郎，是九郎啊……”
长公主原是不信，可当她听睹那魂影几乎和已故安王一模一样的声音时，她的心狠狠揪了一下，“九郎……”
而独坐在蒲团上的赵栋，却快要吓出魂儿来。
他无论如何也念不到，这招魂之术，没把玉竹这个恶鬼招出来，却招来了安王！
倘若安王说出什么不应说的话，那他的脑袋岂不是要搬家。
“安、安王殿下，怎会是您？”赵栋僵硬地干笑两声，“我怎会不记得殿下，自然是记得，我逗、逗您玩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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