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寡人集去之后。
谢妈妈挂念着莲俏，直接跟在她死后离开。
杨双文也倏忽转身，不知飘往何处去了。
堂上便只剩下楚琰、沈灵犀、苏显，还有老祖宗的亡魂。
沈灵犀看向苏显：“你就计划当真这么认罪？”
“这怎么可能？”苏显向来老成端肃的面容，第一次有了年青人的蓬勃生气。
自然是被气的。
“没看出来吗？我方才那么说，是为了迟延时间。”苏显气得直在堂上打转，“我原以为，我只是被这一家子人误会，念着，清者自清，六郎定能还我明净。没念到，他们何止是误会我，他们是联起手来要置我于死地。”
“母亲定也是被他们这般害死的，若他们只是诬陷我，皆是我个人劫难，化解与否自有造化。”
“但母亲不应受如此枉死之难。这些年，母亲劳心劳力操持家里，掌管大局从无偏颇。她对家中晚辈向来都是掏心掏肺的好，但这些人中却有人关键她，我怎能忍？。”
沈灵犀杏眸微挑，故意问道：“可先前你不是还说，老祖宗的死是‘自有因果’，怎么现在又突然感悟‘讨回公道’了？”
苏显脸色微顿，也不瞒着她：“我说自有因果是以为母亲之死，或是因苏家过去所短的孽债所致。究竟，当年军中因我父亲败阵之故，枉死不少同袍……”
说到此，苏显深深叹了口气，继续道：“这些年我虽有心集尽钱财，尽可能抚恤当年那些枉死的苏家军将士家人，又于四海之间做法超度亡灵，为苏家化怨积福。可这孽债并非一朝一夕可化解。是以，那时候便一心以为，母亲之死是承了父亲孽债的因果，受父亲所累，怪不了他人。”
“但如今堂上这一出，我还有何看不清？他们构陷我还不够，更不惜害死母亲，只为这一点，我亦要为母亲讨回公道。”
听到苏显的话，一旁已传来老祖宗低低的啜泣声。
“我本以为这孽子是个无心的，没念到他哪是无心。这些年在外做的，竟是为了消弭当初老伯爷所犯下的孽债。”
“是我错怪他了……我以为他不如大郎一家孝顺，我为他操碎了心，他却半点都不知感恩，我还觉得他是修道，把脑子修傻了。”
“没念到，他这修道，修的不是道心，是真正至纯至孝的人心啊。”
老祖宗只觉得又欣慰，又心酸。
她方才还在疑惑，自己这个儿子，究竟是不是凶手。
可是，在看过苏家人脸上如释重背的表情后，她已大白，这都是构陷。
这一日，老祖宗看尽自己死后，这一大家子人的嘴脸。
明面上的，还有未显在明面上、露出狐狸尾巴的。
都让她心寒。
活着时候，她是这府里的老祖宗，是一家之主，孝子贤孙承欢膝下，觉得自己将人心看得足够通透。
可是死了以后才发明，底子不是这么回事儿。
“丫头。”老祖宗抬起泪眼，看着沈灵犀，眼底尽是恳求，“你能不能替我求求六郎，和六郎一起，帮帮他？”
沈灵犀点头，给她一个安慰的眼神。
她抬眸看向苏显，“你既有意迟延时间，可有念过如何破解此局？”
苏显长叹一声，“方才我替自己卜了一卦，母亲头七那日，此局可破。可我确实也没念到破局之法……”
“首当其冲，我一个大汉子，没法证明自己还是明净之身，也无证据能证明莲俏腹中的孩子，并非我的骨血，这该如何是好？”
“倒也不是没法证明。”一直在旁沉默不语的楚琰，清凉地瞥向他，溘然开了口，“端看你愿不肯意。”
苏显端肃的眉眼，瞬间一亮，忙问：“六郎有何妙招？”
“你去找纯钧，他自会告诉你。”楚琰并未直言，“你若愿意，等到头七那日，照办便是。”
苏显赶忙应下，自出去找纯钧去了。
*
待苏显走后，沈灵犀看着老祖宗，仍独自坐在那里啜泣，背影孤寂，很是不幸。
她走到楚琰面前。指了指老祖宗的偏向，“老祖宗很伤心，我念劝她，又不知该如何劝……她是你姑婆，你有没有举措？”
楚琰难得在沈灵犀脸上，看睹无措的表情。
“好，我去试试。”他站起身，下意识伸手，安慰地轻抚她毛茸茸的发顶，“带我过去。”
这样近乎亲昵的动作，令沈灵犀愕然一怔，脸颊不自觉有些发烫。
这是……又把她当成猫儿了？
楚琰看着她睁大的双瞳，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又无意间，做出了逾越之举。
他神色微微一僵，抿了抿唇，正计划说些什么-——
却睹沈灵犀的神色，曾经恢复如常。
她葱白的指尖，轻扯着他的衣袖，将他带去堂中，一张空无人坐的扶手椅前。
无声对他道：“在这里，还在哭呢。”
楚琰沉吟几息，骨节修长的手，从袖袋里掏出一颗饴糖，剥开纸衣，放在手心，往前递了递。
“姑婆，皇祖母以前总跟我说，若是觉得心里苦，就吃一颗糖。人这一生，无论再苦，都有甜的时候。多念念那些甜，就能开怀往前看。”
沈灵犀没念到，冷面煞神的绣衣指挥使，竟会随身带着哄小孩子用的饴糖。
这还是她第一次瞧睹，楚琰温柔低眉的模样。
从屋外斜斜照进来的阳光，在他俊美清凉的脸廓，漫开一层暖色。
他的嗓音温和低沉，有种平和平静人心的力量。
让人忍不住相信他所说的，人间的美好和甜蜜，可以冲淡苦难。
老祖宗转身，看睹那颗糖，眼泪滑落脸庞。
她神色复杂地道：“若真论起来，我所经历这些苦也不过是识人不清、儿孙不孝。与六郎自幼失怙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六郎这孩子心里，可比我苦多了。”
“我一把年纪，越活越回去，还不如个年青人看得开。”
老祖宗自嘲一笑，从楚琰手心，拿起那颗糖，放入口中。
许是心结稍解，又或是那颗糖，真的很甜。
老祖宗破涕为笑，抹去眼泪，朝沈灵犀点头，“孩子，谢谢你，也替我谢谢六郎。你们两个，是姑婆最好的侄孙和侄孙媳。”
她站起身，边挥手边往外飘，“不打扰你们，我去瞧瞧九郎。”
沈灵犀睹楚琰依然维持着给糖的姿式，轻声转告老祖宗的话。
当然撇去了“侄孙媳”的部门。
楚琰“嗯”一声，将手心那颗饴糖，展开在沈灵犀面前。
“你要吃吗？”他问。
“好啊。”
沈灵犀伸出手，捻起那颗糖，放入口中。
丝丝的甜意，在舌尖蔓延开来，令她澄澈的杏眸，愉悦地轻轻眯起。
像只猫儿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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